南京路，夜。
一碗阳春面的热气，在“王记面馆”昏黄的灯光下袅袅升起。
面馆老板老王，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背微驼，眼角堆着笑纹，谁也看不出，他那双揉面的手，曾传递过多少能决定生死的纸条。
影泽源治在领事馆里志得意满，但他不知道，这栋大楼里不止他一只眼睛。另一支来自东京的黑手，隶属特高课的岩井公馆，早就对影泽和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特别顾问”充满了怀疑。
岩井英一，特高课在上海的负责人，是个务实的屠夫。他从不相信什么“满洲之狐”的鬼话，他只相信眼皮子底下的线索。他的人，像一群嗅觉灵敏的野狗，盯上了那个在霞飞路仓库附近，一闪而过的“乞丐”。
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王记面馆。
岩井没有惊动老王，他在等。等老王的上线，或者下线，来吃一碗面。他要的，不是影泽那种虚无缥缈的功劳，他要撕开一张血淋淋的网。
此刻，两名化装成食客的特高课特务，正坐在角落，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面条，眼睛的余光却死死锁着老王。
他们不知道，老王擦桌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柜台上那盆吊兰，最右边的一片叶子尖，微微向下折着。
这是警报。
一个只有顾辰能看懂的警报。
……
翌日，清晨。
一列开往南京的火车，即将驶离上海北站。
顾辰提着一个简单的皮箱，站在月台上。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一副即将赴任的文职官员模样。
他的口袋里，装着影泽源治的亲笔推荐信，和一张去往更大棋盘的单程票。
他的脑子里，却回响着那片折下的吊兰叶子发出的无声尖叫。
岩井公馆……他当然知道这群人。比影泽的海军马鹿更专业，更残忍，也更难对付。他们盯上了老王，就等于在他和秦烈之间，插上了一把随时可能拧动的钥匙。
不能退，退一步，老王死，整条线断。
不能等，再等下去，网收紧，玉石俱焚。
那就只能……请君入瓮。
火车鸣笛，缓缓开动。顾辰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上海，目光穿透喧嚣，仿佛落在鬼山的方向。他走进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火车驶过苏州河铁桥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申报》，指甲在分类广告栏一个不起眼的“寻物启事”上，轻轻划过。
“遗失德制蔡司相机一部，黑色，镜头有轻微划痕。拾获者重酬。联系地址：贝当路三十七号信箱。”
这是一条发给秦烈的信息。
德制相机=目标是德国货（暗指岩井新搞到的设备）；黑色=特高课行动；镜头划痕=行动有瑕疵，可利用；贝当路三十七号=行动坐标；重酬=缴获的物资。
……
鬼山基地。
秦烈站在“听风者”前，屏幕上的光点清晰而稳定。这几天，他己经能通过光点的亮度、移动速度和闪烁频率，大致判断出敌机的型号和任务性质。
“队长，城里来信了！”
通讯兵递上一张译好的电文。
秦烈看完，眼神一瞬间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狗娘养的！”猴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木箱上，“他们拿老王当诱饵！队长，我们去救人！”
“救？”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救？冲进上海，跟整个特高课开战？老王会第一个死。”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出的地点——贝当路三十七号。那是一家日本商社，叫“东洋贸易株式会社”。
“沈默的意思，不是让我们去救人。”秦烈的手指，重重地按在那个红圈上，仿佛要把它碾碎，“他是让我们……去抄家。”
猴子愣住了：“抄家？我们连人家在哪儿交易都不知道。”
“谁说我们要知道？”秦烈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鱼在外面咬钩，我们首接去砸了渔夫的鱼篓子。他不是要钓鱼吗？我们就让他连鱼竿都赔进去！”
他转身，目光扫过工坊里那群己经脱胎换骨的战士。
“所有人，检查武器！目标，东洋贸易株式会社！今晚，我们给上海的鬼子，送一份大礼！”
……
夜，十一点。
贝当路三十-七号，“东洋贸易株式会社”的二楼。
岩井英一正端着一杯威士忌，惬意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沙沙声。他的精锐，正潜伏在距离王记面馆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里，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老王果然有异动。他关了店门，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走进了幽深的里弄。
“跟上！别惊动他！”岩井对着话筒，压低声音下令。
他很有耐心，像个最高明的猎手。他相信，只要跟着老王，一定能钓出他背后的大鱼。
整栋商社大楼，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大部分特务都被派出去执行“捕鼠”任务，只留下一个班的警卫，负责看守这个临时的指挥部和金库。
岩井完全没意识到，真正的猎物，不是老王，而是他自己。
商社后巷，几个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移动。
秦烈打了个手势。
猴子从背后摘下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掀开黑布，那是一支经过魔改的捷格加廖夫轻机枪，枪口处焊着一个硕大而粗糙的，用钢管和铁丝网做成的消音器。这玩意儿是“天工神炉”给出的简化版图纸，丑是丑了点，但效果惊人。
另一个战士，则拿出几颗黑乎乎的“手榴弹”。弹体是掏空的铁罐头，里面塞满了高压缩的辣椒粉、硫磺粉和一小撮无烟火药。代号“催泪开胃弹”，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良品。
秦烈拔出腰间的毛瑟C96，枪口同样套着一个简陋的消音器。他对着队员们，做了个“三、二、一”的倒数手势。
几乎在同时，后门被一脚踹开！
“噗噗噗！”
猴子手里的“静音版打字机”发出一连串沉闷的低吼，守在门口的两个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密集的子弹打成了筛子。
秦烈带头冲了进去，两个“催泪开胃弹”被扔进了一楼的警卫室。
“咳咳咳！什么东西！眼睛！”
“救命！我看不见了！”
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里面的鬼子哭爹喊娘，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突袭过程，快如闪电，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秦烈首奔二楼，一脚踹开岩井的办公室大门。
岩井正对着话筒吼着“抓住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散发着钢铁与血腥气息的男人，用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秦烈一枪托砸晕了过去。
“猴子，五分钟！把所有带字的东西，还有钱，全都带走！”秦烈下令。
“得嘞！”
猴子他们像一群闯进米仓的老鼠，开始疯狂洗劫。文件柜被撬开，保险箱被炸开，一沓沓的日元、中储券、美元被塞进麻袋。猴子甚至没忘了把岩井桌上那瓶没喝完的威士忌和半盒古巴雪茄也顺手牵羊。
“队长！发财了！这儿还有个电台！德国货！比我们那个破烂强多了！”
“拆走！”
五分钟后，秦烈一行人带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和几个被捆成粽子、还在流泪咳嗽的日本兵。
秦烈在撤离前，将一个微型定时炸弹，塞进了保险箱的残骸里。
……
半小时后。
老旧的里弄深处。
岩井的部下们，终于将精疲力尽的老王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他们兴奋地抢过布包，打开一看，所有人都傻眼了。
里面，是几块沉甸甸的板砖，和一张被墨汁涂黑的报纸。
带队的特务队长脸色铁青，刚拿起对讲机准备向岩井报告，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贝当路三十七号的方向，一团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个夜空。
特务队长呆立在原地，手里的对讲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知道，完了。
……
第二天，驶往南京的火车上。
顾辰翻开新一天的《申报》，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新闻：
“昨夜，法租界贝当路一商社发生煤气爆炸，火势猛烈，损失惨重，据传有多名日籍侨民伤亡……”
顾辰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将报纸叠好，放在一边，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他知道，从今夜起，上海的日本特务机关，将陷入一场混乱的内斗和猜忌之中。而秦烈的“苍穹利剑”，则得到了一大笔急需的资金和一部先进的电台。
这盘棋，他先手下一城。
而南京，那座六朝古都，帝王之州，又将是怎样一番风雨？
顾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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