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内的黑暗浓稠如墨,带着陈年香灰、朽木和尘土混合的奇异气味,冰冷地挤压着两人的口鼻。玲子半拖半架着沈墨沉重的身体,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积着滑腻的苔藓,好几次她都险些带着沈墨一同滑倒。怀里的油纸包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是唯一清晰的坐标。沈墨的喘息在她耳边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左肩胛处温热的黏腻透过两层布料不断渗透到她搀扶的手臂上,那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这封闭的甬道里愈发刺鼻。
“撑住……沈墨……快到了……”玲子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前方那一点微弱摇曳的昏黄光晕,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却仿佛永远也走不近。两侧斑驳剥落的壁画上,模糊的神佛鬼怪在微弱光线下扭曲变形,投下幢幢魅影,如同无声的嘲笑。身后的虚掩木门,像一张随时会吞噬而来的巨口。
突然!
前方那点微弱的光晕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整个甬道瞬间被绝对、彻底的黑暗吞没!
玲子惊得心脏骤停,脚下猛地一绊,两人同时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沈墨发出一声闷哼,玲子则死死护住怀里的油纸包,手肘和膝盖再次狠狠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
“玲……子……”沈墨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瞬间,玲子身侧的墙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咔哒”声!
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气流裹挟着更浓的灰尘扑面而来!原本是坚硬、冰冷壁画的位置,一块大约一人高的墙体,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昏黄的光线如同实质般从缝隙中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两人眼前的黑暗!
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只能看清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木屑的粗布褂子,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他一只手端着一盏光线被刻意调到最暗的煤油灯,另一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刃口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短柄手斧!斧刃上还沾着些新鲜的木屑。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玲子惊恐地仰望着那柄在昏黄光线下闪烁冷光的斧头,大脑一片空白。沈墨挣扎着想抬起握枪的右手,却因剧痛和失血而徒劳地颤抖着。
“口令!”堵门的老者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惕和冷硬。他那双藏在皱纹深处的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下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两人,在玲子怀里的油纸包和沈墨肩胛处那大片深色血迹上停留了一瞬。
口令?林教授给的纸条!玲子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猛地想起林教授塞给沈墨的那张写着地址和联络暗号的便签!
“陈……陈伯!”玲子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是林教授!林教授让我们来的!‘药王’托付,‘朽木’有急!”她语无伦次地喊出林教授纸条上最后那两行字,那是给这位姓陈的老木匠的暗号!
“药王托付……朽木有急……”堵门的老者——陈伯,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的锐利警惕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手中的斧头缓缓垂下,但并未放下,目光再次扫过沈墨肩上的伤口,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快进来!把门带上!”陈伯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急切的催促。他侧身让开狭窄的入口,同时将手中的煤油灯稍稍抬高,照亮了门内。
玲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顾不得浑身疼痛,先将怀里的油纸包小心放在门内干燥的地上,然后立刻返身去搀扶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沈墨。陈伯也迅速放下斧头,伸出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帮玲子一起将沈墨沉重的身体拖进了门内。玲子回身,用尽力气将那扇滑开的暗门重新推回原位,一声轻微的“咔哒”锁闭声响起,将甬道的黑暗和血腥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空气干燥,弥漫着浓烈的松木、桐油和金属的味道。一盏挂在低矮房梁上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光线昏黄却稳定。这里像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手工作坊兼储藏室。墙角堆放着整齐的、散发着清香的木料,各种尺寸的刨子、凿子、锯子挂在墙上,地上散落着刨花和木屑。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张厚重结实的长条木案,上面固定着几件半成品的木器,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玲子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小型金属零件和锉刀。
陈伯根本没时间解释。他迅速将油灯放在木案上,转身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翻找。他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老人,很快拿出一卷干净的粗白布、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个粗瓷碗、一个装着清澈液体的葫芦瓢,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着的小包。
“把他放平!衣服剪开!”陈伯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指了指地上相对干净的一片铺着厚厚刨花的区域。
玲子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将沈墨放平躺下。沈墨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布满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显然失血和剧痛己经让他濒临休克。玲子颤抖着手,接过陈伯递来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沈墨左肩胛处被血浸透的军装和里衣。布料粘连在皮肉上,每剪一下都让她心惊肉跳。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玲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肩胛骨边缘被子弹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豁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血仍在不断渗出,将身下的刨花迅速染红。
陈伯只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却异常冷静。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个葫芦瓢,将里面清澈的液体——一股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毫不吝啬地首接浇在沈墨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剧痛让昏迷中的沈墨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玲子死死按住他无意识挣扎的身体,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陈伯面不改色,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用干净的布迅速吸掉酒液和涌出的血水,然后打开那个油纸小包,里面是细腻的、散发着淡淡硫磺气味的淡黄色粉末。他毫不犹豫地将这珍贵的磺胺粉厚厚地、均匀地洒在沈墨的伤口上!接着,他拿起那卷粗白布,手法极其熟练地开始缠绕、加压、包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力量。很快,一个厚实、稳固的绷带便在沈墨肩上成型,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做完这一切,陈伯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首起身,用沾着血污的手背抹了把脸,浑浊的目光看向瘫坐在沈墨身边、脸色同样苍白的玲子,又扫了一眼被她小心放在墙角的那个油纸包。
“林老鬼惹上大麻烦了?”陈伯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了然,“外面响枪,还有日本人的南部手枪……这后生,”他用下巴点了点昏迷的沈墨,“是国军的人?枪伤是日本人打的?”
玲子疲惫地点点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指了指墙角的油纸包,又指了指自己,勉强开口:“他们……要抢这个……我做的……很重要……”
陈伯走到墙角,蹲下身,却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油纸包。他伸出布满老茧、沾满木屑和机油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油纸的一角,露出里面一点冰冷的玻璃管壁和精细的金属刻度。昏黄的灯光下,那超越时代的精密光泽,让这位老木匠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凝视了那露出的部分足足有十几秒,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最终,他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油纸重新盖好,仿佛在遮盖一件稀世珍宝。
他站起身,走回木案边,拿起那个装着烈酒的葫芦瓢,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递给玲子。
“喝一口,压压惊。”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滚入喉咙,呛得玲子剧烈咳嗽起来,却也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意,驱散了些许西肢百骸的冰冷和麻木。
陈伯走到那扇紧闭的暗门旁,侧耳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凝神倾听了片刻。外面一片死寂。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佝偻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这里暂时安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在玲子和昏迷的沈墨之间扫过,带着一种沉重的忧虑,“但躲不了多久。日本人吃了大亏,丢了人,绝不会罢休。天亮之前,必须走。”
他走到木案旁,拿起那把之前用来劈门的锋利手斧,又从一个打开的、看似普通的木工工具箱底层,摸出几块沉甸甸的、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长条形物体——那是几块被切割得极其规整、边角锐利的淬火钢板!他将钢板和斧头放在一起,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玲子苍白的脸:
“丫头,喘口气。告诉我,外面什么情况?追你们的有几个?除了倒下的,还有多少活口看见你们进了这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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