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昏黄的光晕下,几只硕鼠被突如其来的死寂惊动,倏地窜入垃圾堆深处,只留下窸窣的余响。玲子将自己死死楔进墙角剥落的砖石阴影里,冰冷粗粝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后背。怀里的油纸包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冰冷的轮廓仿佛有了脉搏,正随着她狂擂的心跳共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隐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巷弄深处垃圾与夜露混杂的阴湿腥气。
斜对面那条吞噬光线的窄巷,如同巨兽咧开的咽喉。那刻意压抑的摩擦声又响了一下,更近了,带着一种磨牙吮血的耐心。不是一人!玲子瞬间从声音细微的错落中判断出,至少两个,甚至更多!他们像暗夜里的壁虎,正贴着墙壁无声地游弋、包抄,封死了他们前进的必经之路。
沈墨的身体没有丝毫晃动,如同钉死在阴影里的铸铁。他按在枪柄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另一只手却极其缓慢、无声地朝身后的玲子做了个手势——食指弯曲,指向自己,再猛地向下一压!那意思是:我吸引,你伏低!
没有时间犹豫,甚至没有时间恐惧。玲子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冷气,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失去骨头的软泥,瞬间缩了下去,紧紧蜷伏在墙角一堆散发着馊臭的破筐烂瓦之后,将怀里的油纸包死死压在身下,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就在她伏低的刹那,沈墨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退缩!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决绝,猛地从藏身的墙角阴影中横跃而出!深灰色的军装身影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下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同时,他手中的驳壳枪己然抬起,枪口喷射出刺目的火焰!
砰!砰!砰!
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夜的死寂!枪口焰在黑暗中勾勒出沈墨矫健跃起的瞬间剪影,也照亮了斜对面窄巷口两张猝不及防、因惊骇而扭曲的脸!那是两张属于底层打手、却带着明显东洋人扁平五官特征的阴鸷面孔!
“八嘎!”一声尖锐变调的日语咒骂从窄巷深处炸响!
噗!噗!噗!
几乎在沈墨枪响的同时,狭窄的巷口也猛地爆出几点更急促、更阴狠的火光!沉闷的、带着消音器特有嘶鸣的子弹破空声贴着玲子的头皮掠过!是南部式手枪!日本特务的制式装备!灼热的弹头狠狠凿进沈墨刚刚跃离的墙角砖石,碎石和尘土簌簌溅落,打在玲子蜷缩的背上,生疼!
沈墨的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落地时一个极其狼狈的翻滚,卸去冲力,滚到了十字路口另一侧一个倾倒的石碾子后面。子弹追着他的轨迹,噗噗噗地打在石碾子上,火星西溅!
“在那里!干掉他!”窄巷里传来用生硬中文发出的低吼。
脚步声杂沓响起,至少三条黑影如同扑食的鬣狗,从窄巷口冲出,借助路口堆放的杂物和石碾子为掩护,朝着沈墨藏身的方向猛烈开火!子弹打在石碾上、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火光每一次闪烁,都映亮他们手中那短小的、带着消音器的南部手枪,以及脸上狰狞的杀意。
沈墨被死死压制在石碾子后面,连头都无法抬起!驳壳枪的火力根本无法同时压制三个方向袭来的精准点射!
玲子蜷缩在恶臭的垃圾堆后,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行!这样下去沈墨会被活活打死!她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冰冷的计算中疯狂运转。硝化甘油……手帕!她猛地想起,之前擦拭溅到手上的硝酸甘油混合物时,她下意识地将那块沾湿的手帕塞进了旗袍侧襟的口袋!那手帕上,残留着极微量的、未曾完全反应的硝化甘油混合物!它极度不稳定,尤其惧怕震动和摩擦!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念头瞬间成型!
玲子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从垃圾堆后探出小半个身子!她没有看向交火的方向,反而朝着路口另一侧那堵高大、布满青苔和藤蔓的院墙,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惊恐到变形的尖叫:“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尖利的女声在枪声的间隙突兀地炸开,带着撕裂般的恐惧感,在狭窄的巷道中撞出回音,远远传了出去!
这声尖叫的效果立竿见影!不仅路口正在围剿沈墨的三个枪手动作明显一滞,下意识地分神朝玲子尖叫的方向瞟了一眼,连窄巷深处似乎也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骚动!
就是现在!
玲子眼中寒光爆射!趁着这电光石火的分神间隙,她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从藏身处猛地蹿出!目标不是任何掩体,而是距离她最近、正背对着她朝沈墨方向射击的一个枪手!
她右手闪电般伸进侧襟口袋,掏出那块揉成一团、带着刺鼻硝酸和油脂混合气味的棉质手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枪手毫无防备的后颈狠狠掷去!同时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猛地向侧面扑倒!
“什么东西?!”那枪手感觉后颈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指正暴地捻住了那团湿漉漉的布!
轰——!!!
一声远不如之前硝化甘油爆炸猛烈、却异常沉闷刺耳的爆响,伴随着一股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白烟,在枪手的后颈处骤然炸开!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
“呃啊——!”
那枪手发出半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个后颈和抓着手帕的右手瞬间变得一片焦黑,皮肉翻卷,冒出青烟!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向前狠狠掼倒,脸部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而残忍的袭击让另外两个枪手和窄巷深处的埋伏者彻底懵了!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视线被同伴凄惨的倒地和那团尚未散尽的白烟阻隔!
“玲子!”沈墨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混乱!他猛地从石碾后暴起,手中的驳壳枪不再吝啬子弹,朝着距离最近、正惊愕回头查看同伴状况的枪手疯狂倾泻火力!
砰!砰!砰!
子弹近距离轰在人体上的闷响令人作呕。那枪手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剧烈抖动,胸前炸开几朵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向后栽倒。
“撤!有古怪!”窄巷深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尖叫!仅剩的一个暴露在路口的枪手和窄巷里的伏击者显然被同伴诡异的惨状和沈墨凶猛的反击震慑,再不敢恋战,胡乱朝着沈子和沈墨的方向开了两枪作为压制,转身就朝着窄巷深处亡命奔逃,脚步声凌乱而仓皇,迅速被黑暗吞没。
枪声骤然停歇。
死寂重新笼罩十字路口,比之前更加沉重。浓烈的硝烟味、刺鼻的化学品焦糊味、还有新鲜血液浓重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地上,一具尸体毫无声息,另一个被炸伤喉咙和手掌的枪手还在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身体间歇性地抽搐。
玲子趴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额头抵着粗粝的青石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刚才扑倒时,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想抬起头。
“别动!”沈墨低沉嘶哑的喝令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他的脚步声急促靠近,带着一种不稳的踉跄。
玲子心头猛地一沉,强忍疼痛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只见沈墨高大的身影正半跪着,试图将她从地上拉起。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冷汗,深灰色的军装左肩胛位置,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不是尘土,是血!浓稠的、暗红的血!
“你中枪了?!”玲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刚才那阵乱枪!
“皮肉伤,擦过肩胛骨,没伤到要害!”沈墨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强忍剧痛的颤抖。他试图用没受伤的右手将玲子拽起来,动作却明显失去了之前的稳健和力量,身体晃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快……起来!他们只是暂时退走……很快会带更多人回来!走!”
玲子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猛地翻身爬起,一把搀住沈墨受伤的左臂下方,试图分担他的重量。指尖立刻被一股温热的黏腻浸透!那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怀里的油纸包。
“往哪走?”玲子的声音也在抖,目光急切地扫向西周。前方路口被堵死,退路也随时可能有追兵!林教授给的地址在城西药王庙附近,可这迷宫般的深巷,在黑暗和追杀中,如何辨得清方向?
沈墨急促地喘息着,锐利的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视。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十字路口一侧,那堵高大、布满青苔藤蔓的院墙尽头——一道不起眼的、几乎被疯长的藤蔓完全覆盖的侧门轮廓!门楣上方,在藤蔓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块褪色模糊的木匾残迹,似乎刻着三个字!
“药…王…庙……”沈墨艰难地辨认着,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就是它!后门!撞进去!快!”
玲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狂跳!那扇门如此破败不起眼,竟就是药王庙的后门!林教授所说的旧宅就在附近!
两人如同负伤的野兽,互相搀扶支撑着,踉踉跄跄地冲向那扇被藤蔓缠绕的破旧木门。沈墨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没受伤的右肩,狠狠撞向那腐朽的门板!
哐啷——!
一声朽木断裂的闷响,门栓应声而断!沉重的木门向内豁然洞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年香灰、草药、木头腐朽和尘埃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寺庙特有的、沉淀了岁月的阴凉气息。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庭院,而是一条狭窄、幽深、完全被黑暗吞噬的甬道!只有极远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如同鬼火般悬浮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勉强勾勒出两侧高耸、布满彩绘却早己剥落殆尽的墙壁轮廓。壁画上模糊的神佛鬼怪在微弱光线下扭曲变形,投下幢幢魅影。
“走!”沈墨几乎是半推半抱着玲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这条散发着古老阴森气息的甬道。他反手用脚将撞开的破门勉强踢合,但那门栓己断,只能虚掩着。
甬道深不见底,死寂得可怕,只有他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沈墨的体温在急速流失,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地压在玲子瘦弱的肩膀上。玲子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怀里的油纸包紧贴着她同样冰冷的心口。前方那一点微弱的光晕,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还是通往另一个陷阱的诱饵?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身后的黑暗里,追捕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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