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窖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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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地窖烛光

 

地窖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陈年草药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这气味像冰冷的蛇,缠绕在玲子的鼻端,提醒着外面步步紧逼的凶险。油灯的光晕昏黄而微弱,勉强撑开一小圈摇摇欲坠的光明,光圈边缘,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固执地不肯退却。玲子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一个散发着霉味的麻袋,里面大概是陈伯存放的药材。她身上披着陈伯扔给她的一件带着浓重汗味和木屑气息的旧棉袄,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几步之外。沈墨躺在几块厚实的旧门板临时拼成的“床”上,身下垫着厚厚一层干燥的稻草。陈伯粗糙却异常麻利的手法己经将他肩胛处狰狞的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厚厚的白布绷带裹住了伤口,暂时止住了失血,但沈墨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紧闭着眼,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结,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会因为剧痛而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像一根针扎在玲子紧绷的神经上。

陈伯佝偻着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盘腿坐在靠近地窖入口的阴影里。那扇厚重的、用整块老榆木打制的活板门虚掩着,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进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来自上面作坊的微弱天光。他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掌,正缓慢而稳定地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淬火钢板上反复。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反射出幽暗、流动的光泽,仿佛正在被赋予某种沉默的杀意。旁边,那把刃口磨得雪亮、曾劈开暗门的手斧,静静地躺在地上,斧刃的寒光偶尔刺破昏黄,像毒蛇的獠牙。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

突然!

陈伯钢板的手指猛地顿住!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开,瞳孔在阴影中急剧收缩,如同受惊的夜枭!他侧过头,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泥壁上,整个人凝固成一种极致的专注姿态。

玲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死死盯着陈伯贴在土壁上的侧脸,那上面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绷紧了,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地窖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极其微弱的噼啪声,还有沈墨沉重而痛苦的呼吸。

“嚓……嚓嚓……”

极其细微的、仿佛枯枝踩在碎石上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土层和砖石结构,如同水波纹般极其微弱地传导下来!那声音来自作坊方向!不是一个人!是凌乱、急促、带着明显目的性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陈伯贴在土壁上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爆射出两道精光,死死盯住玲子,用口型无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来了!”

玲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怀里的油纸包!她猛地想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那冰冷沉重的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吱呀——!”

一声刺耳的、木板被强行推动摩擦地面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尖锐地穿透土层,清晰地传入地窖!是作坊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紧接着,一阵杂沓沉重的皮靴踏地声轰然响起!伴随着粗暴的呵斥和翻箱倒柜的巨响!

“搜!仔细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血迹!这里有血迹!”

“八嘎!肯定藏在这附近!”

“柜子后面!看看有没有暗门!”

生硬粗暴的日语和夹杂着本地口音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加掩饰的戾气,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沉重的脚步声就在头顶的地板上方来回践踏、撞击!每一次震动都让地窖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玲子的头发和肩膀上。翻倒木料、砸碎器物的刺耳噪音不绝于耳,仿佛整个作坊正在被一群狂暴的野兽彻底摧毁!

玲子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油纸包,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头顶那扇在剧烈震动中簌簌落下灰尘的活板门。每一次头顶沉重的脚步踏过,那扇门都仿佛不堪重负般呻吟着,随时可能被踩塌!那些粗暴的吼叫和翻找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耳朵,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些日本特务和汉奸打手狰狞扭曲的脸孔,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刺刀和南部手枪!

冷汗浸透了玲子的内衣,粘腻冰冷。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看向躺在门板上的沈墨,他依旧昏迷,对外界滔天的凶险毫无知觉。她又看向阴影里的陈伯。

陈伯依旧盘坐着,如同一块历经千年风霜的顽石。外面的喧嚣和毁灭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布满老茧的手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着那块淬火钢板,动作甚至比刚才更加沉稳、更加缓慢。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佝偻却异常坚韧的侧影,那专注的姿态,仿佛不是在等待一场致命的围捕,而是在进行一项关乎生死的精密打磨。只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如同深潭下蛰伏的凶兽,在喧嚣的噪音缝隙中,捕捉着上方敌人移动的轨迹、人数的多寡、以及……松懈的瞬间。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着疑惑的吼叫:

“老东西!你一个人在这破作坊里待着干什么?!”

紧接着是陈伯那熟悉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刻意拔高、甚至显得有些惶恐和迟钝的声音响起:

“长……长官!小老儿就是个做木匠活的!天……天没亮就起来赶工啊!这……这外面乒乒乓乓的,是……是闹哪样啊?”

这声音的出现,如同一道惊雷劈在玲子心头!陈伯没有躲!他竟然主动出声了!是为了引开注意力?还是……

“少废话!看见一个穿灰军装的受伤男人和一个女学生没有?!”

“女学生?穿……穿旗袍的?”陈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努力回忆的笨拙,“没……没瞅见啊长官!小老儿就顾着低头干活了……哦!对了!”他的声音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刚才好像是听到后头巷子那边……有人跑过去的动静!跑得可急了!还……还像是有女人在哭!”

地窖里,玲子瞬间明白了陈伯的用意!他在指路!把追兵引向药王庙后巷那条他们来时的、充满血腥的岔路!

头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这个老木匠话语的真伪。随即,一个凶狠的声音命令道:“留两个人,给我把这破地方再仔细搜一遍!掘地三尺!其他人,跟我去后巷追!”

沉重的脚步声分成了两拨。一拨带着急躁和杀意,轰隆隆地朝着作坊后门的方向冲去。另一拨,至少两个人的脚步声,则更加仔细、更加粗暴地继续在头顶的作坊里翻腾、敲打、甚至用重物狠狠砸击地面和墙壁,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暗格或空洞!每一次沉重的敲击,都像重锤砸在玲子的心口,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身下的泥地都在随之颤抖!灰尘如同细雪般不断从顶棚缝隙洒落,呛得她几乎要咳嗽出声,又死死捂住嘴。

沈墨在昏迷中似乎也被这剧烈的震动惊扰,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眉头痛苦地皱紧。

玲子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紧紧抱着冰冷的油纸包,指甲深深掐进包裹的油纸里。她死死盯着头顶那扇在灰尘弥漫中不断震动、仿佛随时会崩裂的活板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那两个留在这里掘地三尺的敌人,他们的皮靴踏地声、粗暴的翻找声、沉闷的敲击声,如同丧钟般在头顶清晰地回荡!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恐惧和那随时可能响起的、宣告死亡的破门声!

就在这时,一首如同石像般盘坐的陈伯,动了!

钢板的手指骤然停止!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在昏暗中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爆射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机!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钉,死死钉在了头顶活板门靠近作坊内侧墙壁边缘的某个点上!

玲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只见那扇厚重的老榆木活板门边缘,一小撮干燥的、之前被震落的浮土和草屑,正随着上方一次特别沉重的敲击,簌簌地……向下滑落!

那不是震动震落的!是门板边缘的缝隙……被什么东西撬开了!有一线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油灯光线的天光,正从那缝隙里……透了进来!

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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