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的话像冰锥,狠狠刺穿了玲子最后一丝侥幸。图纸比命重要…沈墨撑不过去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重量,砸得她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墨——那张曾经坚毅、此刻却灰败如纸的脸庞,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狰狞伤口…老杨叔沉重的叹息和水生眼中那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泪光,都在无声地印证着这个残酷的判断。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玲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奔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泥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死亡的绝对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沈墨…这个一路保护她、与她并肩逃亡、承载着林教授最后嘱托的战友,真的…要走了吗?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沉默中,窝棚外,那零星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枪声骤然变得清晰、密集!而且,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边缘!
“噗嗤!噗嗤!” 沉重的皮靴踩踏泥水的声音,伴随着粗暴的日语呼喝声,如同丧钟般敲响!不止一个人!鬼子己经搜索到附近了!他们显然在沿着水边和可能的藏身点进行拉网式排查!窝棚的隐蔽性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纸!
老杨叔脸色剧变,猛地抄起靠在窝棚边的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的鱼叉,低吼道:“糟了!摸过来了!不止一队!” 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那是世代在水泽中挣扎求生、被逼到绝境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水生的身体猛地绷紧,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沈墨,又看了一眼泪流满面、濒临崩溃的玲子,最后,目光死死锁在手中那个冰冷沉重的油纸包上。图纸!林教授的图纸!这是用林教授、用无数可能牺牲的同志、甚至是用沈墨的命换来的东西!它必须送出去!
时间,没有了!任何犹豫,都将导致万劫不复!
水生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猛地将油纸包塞回玲子手中,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踉跄:“玲子姐!拿着!藏好!死也要保住它!”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紧接着,他飞快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同样用油纸包裹的、带着体温的硬物,塞进玲子另一只手里:“这个!是接头信物!老龙河口,三棵歪脖子柳树下,找打渔的‘鹞子’!告诉他‘老杨头让我送鱼来了’!暗号!” 他的语速快得像爆豆。
“水生!你…” 玲子捧着两样东西,茫然又惊恐。
水生没时间解释了!他猛地转向老杨叔,语速快得惊人:“老杨叔!带玲子姐和图纸走!从后面那条水老鼠道钻出去!去河口!我引开他们!”
“水生!不行!” 老杨叔急道,“你一个人…”
“别争了!” 水生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血红,“沈大哥快不行了!图纸不能丢!快走!再不走全死在这!” 他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污泥,胡乱抹在自己脸上和衣服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玲子从未见过的、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角做成的、能吹出尖锐哨音的东西(苇哨?),塞进嘴里。
外面的脚步声和拨弄芦苇的声音近在咫尺!鬼子兵的交谈声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枪栓拉动的“咔嚓”声!
“走啊!” 水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同时猛地将玲子往老杨叔的方向一推!
老杨叔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他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决然。他一把抓住几乎站立不稳的玲子,低吼道:“丫头!跟我走!别让水生白死!” 他不再看水生,另一只手抓起鱼叉,弓着腰,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悄无声息地拨开窝棚后方一处极其隐蔽、被厚厚腐烂芦苇覆盖的缝隙!
“水生——!” 玲子被老杨叔强有力地拖着,踉跄着钻向那个黑暗的缝隙,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刹那!
“呜——哩哩——!”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的哨音,猛地从窝棚口炸响!是水生在吹那个骨哨!
这声音在相对寂静的芦苇丛中,无异于平地惊雷!
“八嘎!那边!”“有动静!”“抓住他!” 窝棚外立刻传来鬼子兵兴奋而凶狠的咆哮!密集的脚步声和拨开芦苇的哗啦声,像潮水般朝着窝棚口涌来!
水生吹完哨子,毫不犹豫,像一只矫健的豹子,猛地从窝棚口窜了出去!他没有冲向玲子他们离开的后方,而是故意朝着另一个方向,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远离水道的芦苇丛深处!他一边狂奔,一边用尽力气发出更大的动静——折断芦苇,踢踏泥水,甚至故意发出几声急促的呼喝!
“追!别让他跑了!”“开枪!射击!” 鬼子的叫嚣和拉动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
“砰!砰!砰!” 清脆的三八大盖枪声,撕裂了芦苇荡死寂的空气!子弹呼啸着钻入水生消失方向的芦苇丛!
“水生——!” 玲子被老杨叔死死捂住嘴,强行拖进了那条狭窄、黑暗、充满淤泥和腐臭气味的“水老鼠道”。她的心在枪声中碎成了齑粉,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感觉到老杨叔那只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她,在狭窄湿滑的泥泞通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
身后,枪声、鬼子的叫骂声、芦苇被大片践踏的声音,以及水生刻意制造出的、越来越远的声响,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残酷的追猎乐章。每一声枪响,都像子弹打在玲子心上。
“快!别回头!” 老杨叔的声音在黑暗的通道中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显然对这条隐秘的逃生路径了如指掌,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脚步也异常坚定。
玲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机械地迈动双腿。怀里的油纸包和那个小小的、带着水生体温的硬物(接头信物),紧紧贴着她冰冷的胸口,沉重得像两座山。水生的哨音和那引开追兵的决绝身影,在她脑中反复闪现,混合着沈墨濒死的面容,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痛苦旋涡。
不知在黑暗和泥泞中挣扎了多久,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伴随着更清晰的水流声。老杨叔猛地拨开前方最后一道厚厚的芦苇屏障。
刺眼的天光让玲子瞬间眯起了眼。他们钻出了“水老鼠道”,来到了一条相对宽阔、水流平缓许多的河道边。这里的芦苇稀疏了不少,对岸是低矮的土坡和杂乱的灌木丛。空气中硝烟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重的水腥和泥土气息。
“这里…是老龙河?” 玲子喘息着,声音嘶哑干涩。
老杨叔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尤其是对岸和上下游,确认暂时安全,才急促地低声道:“是支流!离河口还有段水路!鬼子的大船可能还在主河道搜!我们得抓紧!” 他指向河边一处被水流冲刷形成的、长着几丛茂密水烛草的浅湾,那里,赫然藏着一条比水生那条更小、更破旧、几乎像一块朽木拼成的平底小舢板!
“上船!快!” 老杨叔不由分说,率先跳进冰冷的河水,将小舢板拖到岸边。
玲子麻木地跟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来时的方向。枪声,似乎停了。只剩下风吹过无边芦苇的沙沙声,单调而空洞,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猎从未发生。
水生…他怎么样了?
巨大的悲痛和负罪感几乎将她淹没。她颤抖着手,摸向怀中那冰冷的油纸包和带着水生体温的信物。水生用命,为他们,为图纸,撕开了一条血路。
“丫头!发什么呆!” 老杨叔的低喝将她拉回现实。他己经将舢板固定好,正焦急地看着她,同时目光沉重地落在玲子怀中——沈墨己经不在了,但那份沉重的责任还在。
玲子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她看向老杨叔,又低头看向怀里的东西,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去河口!找‘鹞子’!”
图纸,必须送出去。水生的命,沈墨的命,林教授的命…不能白费!哪怕只有她一个人,爬,也要爬到河口!
她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步踏进了冰冷的河水中,登上了那条摇摇欲坠的小舢板。老杨叔用力一撑,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水流,像一片承载着所有希望与绝望的枯叶,朝着未知的、危机西伏的老龙河口,漂去。身后,那无边的芦苇荡在晨光中泛着死寂的灰白,将刚刚发生的一切血腥与牺牲,都无声地吞噬。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bc0c-1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