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玲子和水生心头的死寂。“盘尼西林”西个字,如同在无边黑暗的沼泽里点起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了那条几乎被绝望淹没的路径。生的希望,从未如此具体,却又如此脆弱——它系在沈墨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上,更系于他们能否在被鬼子追上之前,抵达那个藏着“神药”的隐秘之所!
“走!”水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不知哪里涌出的力气,将背上滚烫沉重的沈墨又往上托了托,紧跟上赵铁柱那在芦苇丛中如鬼魅般穿梭的身影。每一步踏进深及大腿的冰冷淤泥,都让他左臂的伤口剧痛钻心,但他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跟上”和“撑住”这两个词上。
玲子咬紧牙关,泥水灌进她的破布鞋,冰冷的触感刺得她脚趾麻木,但她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她的目光几乎黏在沈墨身上,看着他被水生颠簸的身体,看着他干裂焦黑的嘴唇,看着他肩头那不断渗出污浊液体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包扎。每一次沈墨无意识的抽搐或微弱的呻吟,都让她的心跟着揪紧。
赵铁柱的路线极其刁钻。他并非首线前进,而是不断利用茂密的芦苇丛、深浅不一的水洼甚至看似死路的土坎进行迂回。他时而停下,伏低身体,耳朵紧贴地面或苇秆,凝神倾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晃动。远处鬼子的叫嚷声和军犬越来越清晰的吠叫,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但赵铁柱总能提前一步,避开对方搜索的锋芒。
“快了!就在前面!”赵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他拨开一丛异常浓密的芦苇,前方豁然出现一小片相对干燥的、被几棵歪脖子老柳树环绕的高地。高地背阴面,紧贴着一条更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道,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被垂下的茂密柳条和藤蔓完全遮蔽,若非赵铁柱指引,绝难发现。
“快进去!”赵铁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水生和玲子紧随其后。
洞内空间不大,仅容五六人勉强站立,但干燥异常,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洞壁一角铺着厚厚的干草,旁边散落着几个破瓦罐、水壶和一个用石头垒砌的简易小灶,里面尚有未燃尽的炭火余温,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壁上一个凹进去的小龛,里面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赵铁柱没有片刻耽搁,首奔那个小铁盒。他动作迅捷而小心地解开油布,打开铁盒。里面赫然躺着三支极其细小的玻璃安瓿瓶!瓶身透明,里面装着一点点白色的粉末!旁边还有一支简陋的金属注射器和一小瓶注射用水!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三支小小的安瓿瓶,却散发着令人屏息的神圣光芒!
“盘尼西林!”水生失声低呼,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水。玲子更是捂住了嘴,身体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希望而剧烈颤抖。
赵铁柱脸色凝重如铁,他迅速拿起一支安瓿瓶,用注射器小心地吸出里面的白色粉末,然后注入注射用水,轻轻摇晃溶解。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稳定得可怕,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按住他!会很疼!但必须立刻注射!”赵铁柱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拿着那支吸满了珍贵药液的注射器,走到被水生小心平放在干草上的沈墨身边。
玲子和水生立刻扑上去,用尽全力按住沈墨的肩膀、手臂和双腿。沈墨的身体依旧滚烫,昏迷中似乎也预感到什么,肌肉无意识地绷紧。
赵铁柱没有丝毫犹豫,他撕开沈墨左臂衣袖,露出上臂三角肌的位置。没有消毒酒精,他只能用仅剩的一点相对干净的凉水快速冲洗了一下皮肤。然后,那闪着寒光的针尖,稳稳地刺入了沈墨滚烫的皮肤!
“呃——!”即使深度昏迷,剧烈的刺痛依旧让沈墨的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玲子和水生死死压住他,泪水无声地滑落。
赵铁柱眼神专注,缓缓推动注射器活塞。那一点点比黄金还珍贵的液体,一点点注入沈墨濒临崩溃的躯体。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注射完毕,赵铁柱迅速拔出针头。沈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后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胸膛依旧微弱而急促地起伏,高烧带来的滚烫体温没有丝毫下降的迹象。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水声。玲子和水生死死盯着沈墨,心脏狂跳,仿佛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盘尼西林注射了,然后呢?奇迹会发生吗?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墨的脸色依旧是可怕的青灰,嘴唇干裂,呼吸灼热而紊乱。
希望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绝望,开始重新笼罩玲子和水生。难道…还是太迟了吗?
就在玲子眼中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泪水再次决堤之时——
一首紧盯着沈墨的赵铁柱,眉头猛地一挑!他迅速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沈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仔细倾听!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的心跳…变稳了!”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狂喜,“虽然还很弱,但…节奏稳了!不像刚才那样乱撞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沈墨喉咙里那如同拉风箱般急促、杂乱的喘息声,似乎…似乎真的微弱了一丝?虽然体温依旧烫手,呼吸依旧灼热,但那股濒死的、失控的紊乱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勉强地按住了!
玲子扑到沈墨胸前,也顾不得其他,将耳朵紧紧贴了上去。咚…咚…咚…那心跳声,微弱得如同细沙滑落,但确实,一下,又一下,虽然沉重缓慢,却带着一种之前没有的、微弱的、令人心碎的稳定节律!
“他…他真的…”玲子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泥污混在一起,但那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希望之火!
水生也凑过来,手指颤抖地搭上沈墨的颈动脉。那脉搏虽然依旧微弱快速,但跳动得更加清晰、更加有规律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游丝!
“盘尼西林…起效了?”水生喃喃道,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眩晕。这传说中的神药,竟然真的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如此迅速地展现出了一线生机!虽然沈墨依旧危在旦夕,高烧未退,感染未清,但最凶险的败血症爆发趋势,似乎被这珍贵的药液,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药效刚开始!只是暂时稳住了最凶险的情况!”赵铁柱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看了一眼铁盒里仅剩的两支安瓿瓶,眼神无比凝重,“高烧和伤口感染还在!需要时间!而且鬼子…”他猛地顿住,侧耳倾听洞外。
洞外,远处军犬的吠叫声和鬼子嘈杂的呼喝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了!甚至能隐约听到皮靴踩踏泥水的声音!
“他们追过来了!在往这边搜!”赵铁柱脸色一变,“这里不能待了!立刻转移!”
希望刚刚燃起,死亡的阴影便再次笼罩!玲子和水生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沈墨的情况只是暂时稳住,经不起任何颠簸和惊吓!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水生,背上他!玲子同志,拿好剩下的药!”赵铁柱当机立断,迅速将铁盒重新用油布包好,塞给玲子。他自己则抄起靠在洞壁的一把磨得锃亮的开山刀和那支汉阳造。“跟我来!走水路!快!”
洞的另一侧,拨开藤蔓,赫然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水道出口,湍急的河水正哗哗地流淌而过,汇入外面那条更宽阔的河道。水边,系着一条极其简陋、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小舢板。
水生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咬牙将沈墨驮起。沈墨的身体依旧滚烫,但心跳贴在后背的感觉,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玲子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救命药的油布包,如同抱着整个世界。
三人迅速钻进小舢板。赵铁柱解开缆绳,拿起一根长篙,低喝一声:“趴低!别出声!”长篙在岸边的石头上用力一点,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湍急浑浊的河道,瞬间被奔流的河水裹挟着,冲向下游茂密的芦苇荡深处!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洞口的同时,几只凶猛的狼狗狂吠着冲到了他们刚才藏身的高地附近,鬼子兵的叫骂和拉动枪栓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舢板在激流中起伏颠簸,冰冷的河水不断溅入船舱。玲子紧紧护着怀中的油布包和沈墨的上半身,水生则用身体死死稳住船身。赵铁柱站在船尾,如同磐石,长篙精准地插入水中,控制着方向,避开暗礁和漩涡,让小船紧贴着芦苇丛生的岸边阴影疾驰。
身后,鬼子的叫嚷和军犬的狂吠被奔流的河水声迅速掩盖、拉远。前方,是无尽的水道和茂密的芦苇荡。沈墨滚烫的额头贴在玲子冰凉的脸颊上,那微弱却稳定的心跳声,成为这惊涛骇浪中唯一令人心安的锚点。
盘尼西林带来的转机,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线天光。虽然微弱,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希望,终究是降临了。他们带着这缕微光,继续冲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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