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从脚踝漫到大腿,每一步都像是从黏稠的沥青中拔起。玲子紧跟着水生,她的视线被泪水、汗水和甩动的湿发模糊,只能死死盯着水生背上那个随着艰难步伐而微微起伏的身影——沈墨。老杨叔那浓烈的醋酸氨水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如同实质般缠绕着他们,是唯一的、残酷的证明,证明沈墨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水生闷着头,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在泥沼中跋涉。他左臂的伤口在沈墨的重压下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背上的人滚烫得如同火炭,那温度透过湿透的衣物灼烧着他的脊梁,也灼烧着他的心。图纸紧贴着他的胸口,被体温和汗水浸得温热,却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着他的灵魂。老杨叔最后的怒吼和枪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每一次芦苇的晃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追兵。
“水生…沈墨他…他好像…没声音了…”玲子带着哭腔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水生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摔跪在及膝的泥水里。他小心翼翼地将沈墨从背上卸下,玲子立刻扑上去接住。沈墨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在玲子怀里,头无力地垂向一边。玲子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微弱,滚烫,但还在!她几乎虚脱,泪水混合着泥水滑落。
水生也凑近,借着透过稀疏芦苇缝隙的微薄天光,他看见沈墨包扎的肩膀处,那简陋的布条己经被深色的液体浸透,不是鲜红,而是一种更暗沉、更污浊的颜色。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醋酸和腐败的混合气味更加刺鼻了。沈墨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嘴唇干裂焦黑,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似乎在无意识地快速转动。
“沈大哥…”水生嘶哑地低唤,手轻轻碰了碰沈墨滚烫的额头,烫得他指尖一缩。巨大的绝望和无助感如同这无边的泥沼,几乎将他吞噬。老杨叔那孤注一掷的“神药”,真的有用吗?还是只是徒增了沈墨的痛苦,加速了他的死亡?
就在这时!
“咳…咳咳…”沈墨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沉闷的呛咳!他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股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血沫从他嘴角涌了出来,滴落在玲子湿透的衣襟上!
“沈墨!”玲子魂飞魄散,紧紧抱住他,徒劳地用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沫。
水生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咯血!这是肺部感染或者严重内伤加剧的征兆!老杨叔的膏药,没能阻止毒素的蔓延,反而可能因为剧烈的刺激引发了更糟的情况!图纸…林教授的图纸…难道沈墨真的…真的撑不到它发挥作用的那一天了?
就在水生和玲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咯血惊得魂不附体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从他们侧前方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不是风吹芦苇的自然声响,而是…人为的、小心翼翼的拨动声!
水生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将玲子往旁边泥水里一按,自己也迅速伏低身体,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把生锈的柴刀。玲子死死捂住沈墨的嘴,不让他再发出任何声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那“沙沙”声停住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浑浊的水流声和沈墨粗重、滚烫的喘息在耳边回响。水生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全身肌肉绷紧,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几秒钟的沉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深处飘了出来:
“水生…是你吗?老杨叔…怎么样了?”
这个声音?!
水生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是游击队队长,赵铁柱!
“赵…赵队长?!”水生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嘶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悲怆。
芦苇丛被小心地拨开,一个穿着同样破烂、但身形异常精悍、脸上涂着污泥、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探出身来。他手中端着一支老旧的汉阳造,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最后目光定格在泥水中狼狈不堪的三人身上,尤其是水生背上和玲子怀里那个生死不明的身影。
“水生!真是你!”赵铁柱快步上前,当他看清沈墨的状况和玲子脸上的泪痕血污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老杨叔他…?”
“老杨叔…他…他为了救我们…引开了鬼子…”水生声音哽咽,巨大的悲痛和见到亲人的委屈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赵铁柱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立刻被刚毅取代。他迅速蹲下,检查沈墨的情况。手指搭上沈墨的颈动脉,又快速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当他的目光落在沈墨肩膀上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被污血浸透的包扎上时,眼神猛地一凝!
“这是什么?”赵铁柱沉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包扎的边缘,那浓烈的醋酸氨气味让他也皱起了鼻子。
“是老杨叔…他说…说图纸上有药…他用‘鱼鳞精’…”水生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解释。
“图纸?!”赵铁柱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水生,“林教授的图纸?!带出来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水生毫不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依旧被油纸包裹、但边缘己经湿透的纸包,递向赵铁柱:“在!玲子姐带出来了!赵队长!沈大哥他…”
赵铁柱没有立刻去接图纸,他的目光在图纸和沈墨之间快速移动,最后死死盯住沈墨肩头的包扎,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几秒钟后,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断:
“水生!背上他!玲子同志,跟上!什么都别问!快!”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迅速起身,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老杨叔争取的时间不多,鬼子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我们得立刻转移!”
他不再看图纸,而是果断地转身,拨开芦苇,在前面带路。他的步伐异常敏捷,对这片迷宫般的芦苇荡似乎比老杨叔还要熟悉,选择的路线更加隐蔽,脚下淤泥也相对浅一些。
水生不敢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沈墨沉重的身体驮到背上。玲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泪,紧紧跟上。赵铁柱的出现,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下的一束微光,带来了生的希望,但也带来了新的、沉重的压力——图纸安全了,但沈墨的生命,依然悬于一线!
赵铁柱一边疾行,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交代:“我们有个临时隐蔽点,有药!虽然不多!老杨叔用的法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水生背上那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包扎,眼神复杂,“…是土办法,但林教授确实提过,说老杨的‘鱼鳞精’里可能有点门道,只是…太冒险了!沈墨同志现在的情况,是感染入血了!光靠外敷不行!必须用‘盘尼西林’(Penicillin,青霉素的旧称)!”
“盘尼西林?!”水生和玲子同时惊呼。他们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神药”,据说能起死回生,但极其珍贵稀有,在黑市上价比黄金!鬼子都视若珍宝,控制极严!游击队怎么可能有?!
“别出声!”赵铁柱低喝,警惕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鬼子的呼喝声和军犬的吠叫!追兵果然逼近了!
“我们有渠道…搞到了一点…非常少,是留着给重伤员保命用的!”赵铁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沈墨同志是保护图纸的英雄!林教授的学生!值得用!”他看了一眼玲子怀中紧护的沈墨,“但前提是,他能撑到地方!快走!”
赵铁柱不再多说,加快脚步。水生只觉得背上沈墨的每一次微弱呼吸都重若千斤。盘尼西林!这最后的希望!可沈墨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还能支撑多久?老杨叔那刺鼻的膏药下,那致命的感染和汹涌的内出血,是否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他最后一点生机?而身后,鬼子的追兵和军犬的吠叫,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生的希望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而死神的镰刀,己经悬在了头顶。他们的每一步逃亡,都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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