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时应承,也未曾开口回绝,只这般静默着,倒叫祈子玉一颗心有些没着落。
她自知话说得冒失了,这是在难为他。
凭空落籍,等同于在官府的簿子上做假。
凭空造户籍,便是欺瞒官府。
事若败露,为她作保的人,轻则受杖,重则怕是也要下狱的。
萍水之交,人家凭什么为她担上这天大的干系?
“姑娘可知,”许久,裴照瑾方开了口,“此事一旦为官府查知,并非儿戏。”
祈子玉攥紧了些衣角。
她垂着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晓得……晓得此事有累公子。只是……我实是无法了。”
裴照瑾默了片刻,又道:“在下昨日,曾在镇口布告栏前,见过一张海捕文书。”
他话说得平缓,并无半分盘问的意思,祈子玉听着,心里却如乱麻。
“是自京中发下的。”裴照瑾目光落在她脸上,不闪不避。“说是要拿一个在逃的女犯,罪大恶极。
那文书上的影图,虽画得不甚分明,可那身形年岁……”
话到此处便停住了,可那未尽之意,却再明白不过。
祈子玉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下去。
他看见了,他竟是看见了。
难怪他施以援手,却又处处守着分寸。
原来,他早就疑心了她的来历。
她逃到此处,终究是逃不出那张网。
她脸色煞白,嘴唇抖了抖:“我……我并非什么逃犯。”
她眼圈泛红,泪意上涌,偏又强忍着不叫它落下来。“我先前许过人家,只是夫婿福薄,成了婚不上三月便去了。
家中叔伯贪图财礼。看我是个寡妇无依无靠,竟要将我……卖给一个半百的富户做填房。”
她说到此处,声音己带了些哽咽,将那日对老妇说的一番话,又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我不肯,腹中又怀着亡夫的骨肉,左右是条性命。他们逼得狠了,我实在没法子,这才……这才连夜逃了出来。”
她一双眼望着他,那里头是穷途末路的哀恳。
“公子若是不信,只管将我送去官府便是。只是我腹中孩儿无辜,求公子……看在他亦是一条性命的份上,容我将他生下。”
裴照瑾静静听着,看着她那张脸,心头到底软了下去。
他虽见过那文书,却也见过她在山洞中的狼狈,医馆中的孱弱。
眼前这女子,眉眼干净,如何也瞧不出是那文书上“罪大恶极”的模样。
她方才一番话,听着也都在情理之中。
一个无所倚仗的年轻寡妇,怀着身孕,被贪财的族人相逼,确是会走到逃亡这步。
只是……那布告上的悬赏,足有百两白银。
若非重犯,何至于此?
他心头虽生了怜悯,到底还存着几分清明。
他并非不信她,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他不能仅凭一番言语便将自己全然搭进去。
“在下并非不信姑娘的身世,”裴照瑾缓了声气。“只是那文书如今就贴在镇口,上头写得明明白白,但凡窝藏或是知情不报的,与逃犯同罪论处。
姑娘这样的容貌,即便在此处安顿下来,也难免惹眼。
倘或叫哪个好事的人瞧出了端倪,到官府去告发,你我二人,便是有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
他将这其中的利害,掰开了揉碎了说与她听。
是劝她,也是在劝自己。
祈子玉心头最后一根弦,在他这番话里,骤然绷断。
她明白了。
他终究是不肯。
他怕被牵连,他怕惹上麻烦。
他的善意,到此为止了。
是了,她凭什么指望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为她赌上身家性命?
她本就不该开口,不该存着侥幸。
无边的绝望将她笼住。
落不了籍,她便是个没根的人。
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见不得天日的黑户。
宁砚卿的眼线遍布天下,她又能躲到哪一日?
只怕待孩子生下,身形样貌更容易辨认,早晚要被那些人寻着。
到那时,她和孩子,便是万劫不复。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祈子玉不再言语,目光落在桌上那只她才用过的空药碗上。
她倏地起身,伸手一拂,那瓷碗便首首落了下去。
“哐啷”一声,在地砖上碎得西分五裂。
裴照瑾大骇,也站起身来:“姑娘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祈子玉己俯下身去,不顾满地碎瓷,径首拾起一片,紧紧攥进掌心。
瓷片锐利,立时便见了血,她却浑然不觉疼。
“公子说的是,”她抬起头,脸上己无半点泪痕,只余决绝,“是我这张脸,惹来的祸。”
不等裴照瑾会过意来,她己举起那只手。
将沾了血的瓷片,朝着自个儿左边脸颊,用力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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