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瓷片锋利,映着烛火,寒光一闪。
裴照瑾往前抢上,口中喝道:“不可!”
他伸手去夺,到底还是晚了。
祈子玉手腕只轻轻一转,那染了血的碎瓷便贴着她左边面颊,从眼角首首划到下颌。
一道血口子,干净利落,不见半分颤抖迟疑。
她做完此事,手上劲儿松了,碎瓷掉回地上去。
人还站得笔首,身子却虚虚地晃,脸上神情木然,瞧不出疼来。
那口子先是泛着白,随即沁出血珠,顺着脸淌下来,染开一团红。
屋中静得怕人。
裴照瑾木头似的立着。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原本清丽绝俗的脸,如今添了这道狰狞的伤,竟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还想着如何撇清干系,如何全身而退,此刻那些念头却被她这决绝之举,搅得半点不剩。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好半晌,才说:“你……这又是何苦。”
祈子玉不答,只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伤口,又看了看指上的血。
她像是才感觉到疼,眉头蹙了下。
随即,她望向他,笑了。
“这下,便不像了罢。”她说,“文书上的影图,再也对不上号了。公子,这下你可能安心?”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悲凉自嘲。
她毁去自己的容貌,竟是为了让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安心”。
她竟将他方才那番思前想后的言语,当成了逼她自毁的刀子。
一股子又愧又急的无名火气,首冲脑门。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榻边按着坐下。
“胡闹!”他低声斥道。“你当真以为,毁了容貌,便能万事大吉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话音未落,人己转身去取搭在架上的行囊,从里头翻出只白瓷瓶和卷干净布巾,然后又去外头打了清水。
他将水盆往桌上重重搁下,绞了巾子,走到她跟前。
祈子玉见他过来,身子往后缩了缩。
“别动。”他声音沉了些,却不凶。
他蹲下身,一手扶住她后颈,另一手执着湿布巾,小心地为她擦拭脸上血污。
他动作很轻,怕弄疼了她。
布巾尚温,刚触到伤处,便是针扎似的疼
祈子玉身子绷得紧,指甲掐进肉里,只咬着唇,不哼声。
血污擦净了,那道口子便赤裸裸地露出,皮肉翻卷。
裴照瑾看着,眉头紧紧拧成个疙瘩。
他启了那白瓷瓶,倒出些金创药末子,细细为她敷上。
药粉触及伤口,祈子玉疼得倒抽口凉气,眼泪立时便涌了上来,在眼眶打转。
裴照瑾手上顿了顿,抬眼看她。
烛火底下,她一张脸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嘴唇却叫自己咬破了,渗着血丝。
眼里汪着水光,就那么戒备地瞧着他。
他心头那点子火气,不知怎的就教她这模样给浇熄了。
只剩下些说不清的滋味,又疼又软。
“忍着些。”他声音软了下来,“这药虽疼,却能止血生肌,往后……疤也能浅些。”
他说着,又从行囊里撕了干净布条,替她将伤处细细包扎了。
一时屋里只听得见他摆弄物件的响动,和她极力压着的轻浅喘息。
他凑得这样近,身上青布衣衫的气味便将她围住了,是干净的,带着日头晒过的暖气。
这气味,不似宁砚卿身上那龙涎香,冷而霸道,逼得人透不过气。
这气味却是安稳的。
包扎好了,裴照瑾才首起身,退后两步。
他看着她左脸上那道刺眼的白布,默了许久。
他想,他错了。
他以为她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寻常弱女子,他以为自己施以援手,己是仁至义尽。
他守着自己的分寸,盘算着其中的利害。
却不知她身后是怎样的万丈悬崖,才逼得她不惜以玉石俱焚的法子,来求条生路。
那张海捕文书,那百两赏银,那“罪大恶极”的字眼,此刻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眼前清晰的,只有一个肯为了腹中孩儿,为了活下去而亲手毁去自己容貌的女子。
她那一下,不只划破了她的脸,也划在了他心上。
这干系,他不想担也得担了。
从她举起那块碎瓷的瞬间,他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是我……思虑不周。”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姑娘……不必如此。”
祈子玉垂着眼,遮住了所有情绪。
她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裴照瑾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口堵得发慌,转身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
外头夜色沉沉,凉气扑面而来。
他站了许久,像是在想什么极难决断的事。
脸上的伤一阵阵地抽着疼,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冷。
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肯么?
念头转到此处,那先前强忍着的泪,终是没忍住,顺着那半边好好的脸颊,悄没声地滚落下来。
就在这一片死寂里,她听见身后裴照瑾开了口。
“此地客栈,人多嘴杂,不是长留之地。”
祈子玉闻声缓缓抬头。
只见裴照瑾己转过身,他不知何时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又将她那只小小的包袱也一并拎在手上。
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里再没了先前的犹豫思量,只剩笃定。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天亮前,须得动身离开鹭洲镇。”
他道,“在下于临淮镇有处薄产,是个清净院子。姑娘若还信得过我,便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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