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扼住她脖颈,生生将她提离了地。
她手脚乱蹬,指甲在那人手背上划出血印,那手却分毫不松。
眼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只余森然。
“奴……奴家……不知……”她喉间嗬嗬作响,只绝望摇头。
立在门边的青鸾头领见势不好,忙跪地:“王爷息怒!朔州地界三教九流,是有人寻了个相貌仿佛的倡优。故意放出风声,好引我等前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
宁砚卿听见,手上力道松了。
晚娘软软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涕泪横流。
他竟被人耍了。
他布下的网,就这么教人轻巧地撕开道口子。
他千里迢迢赶来这苦寒北地,扑了个空。
而她,那个他以为插翅难飞的女子,却趁着这五日功夫,不知又逃去了何处。
眼下南北皆己寻过,唯余东西两向。
一股子被愚弄的暴怒,混着那寻不见人的焦躁,在他胸中燃成火。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青鸾头领的脸上。
那头领只觉通身一寒,头垂得更低。
“这么说,人跟丢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降罪!”
“罪自然是要降的。”宁卿踱到窗边,推开窗扇。
夹着沙砾的冷风灌进来。“本王要你的人,往东、西两头去,一寸一寸地给本王翻过来。不再是查,是找。凡入境者,不论男女老少,按影捉形,挨个盘问。但有可疑,便先拿下,不必审问,一处处给本王关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她要逃,本王便叫这一路,皆成牢笼。她要躲,本王便叫这沿途百姓,尽为狱卒。本王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几时,又能倚靠何人。”
“属下遵命!”
宁砚卿又道:“至于你,差事办砸了,自去刑堂领三十鞭。往后,若再有此等事,便提头来见。”
他说罢,再不看屋中二人,转身离去。
那青鸾头领伏在地上,首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才敢抬头。
后背己是冷汗。
他知道,王爷是真动了怒。
从前寻人,尚有余地。
如今这张网,却是不留活路,要将人往死里逼了。
宁砚卿走出驿馆,翻身上马。
朔州的日光惨白,照在身上也无分暖。
他勒转马头,朝着来路,疾驰而去。
那点子寻到她时该如何折辱她的念头,此刻都淡了。
只余下个念头,愈发清晰。
找到她。
然后呢?
他不知。
他只知,这世间,唯有他宁砚卿可以弃她。
旁人,休想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便是她自己,也不成。
******
鹭洲旁的这个小镇,日头却正暖。
药铺里满是草药气。
裴照瑾在外头长凳上坐了半个时辰,才见里头竹帘一挑,老大夫走了出来。
他嘱道:“这安胎的药,一日三回,饭后煎服,火候务要足。我看她气血两亏,身子甚是虚弱,另开了些温补的方子,一并调养着。这几日,断不可再走动,须卧床静养。”
裴照瑾一一记下,拱手称谢,又从怀中取出钱袋付了药钱。
他提着那几包药材,心里也跟着沉。
怀着身孕的女子。
他与她萍水相逢,如今却将这副担子接了过来。
倒也不悔。
只是念及她那张苍白的脸,不知她醒来后,又该如何。
他思量片刻,先在镇上寻了家洁净客栈。
拣了间后院的静房,将药放妥当了,才折身回医馆。
他进去时,祈子玉己醒了。
她半靠在榻上,身上搭着条薄被,正怔怔望着那扇漏光的窗。
听见脚步声,她望过来。
见是他,神色稍缓。“是你。”
“姑娘醒了。”裴照瑾守着礼数,在门边就停了步,并不走近。“方才在山下,姑娘忽然晕倒。我情急之下,只好将姑娘送到此处。”
祈子玉垂下眼,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平坦如昔,却藏着她最大的惊惶。
他知道了?
她不敢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照瑾见她神色,己猜到七八分,便放缓了声儿:“大夫说,姑娘是连日劳累,动了胎气。如今身子虚,不易再奔波,需得好生静养才是。”
他只平平说事,话里并无探究之意。
可“胎气”二字,还是让她羞愤难当,脸上火辣。
攥紧了被角,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多谢公子相救。只是……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不敢再劳公子费心。”
说着,便要挣扎起身。
“姑娘!”裴照瑾忙上前两步,却又在榻前立住了脚。“大夫嘱咐过,你此刻万万动弹不得。”
“我的身子,不用旁人管。”她别过脸去,不看他,话里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她怕。
她怕这善意,背后藏着算计。
裴照瑾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轻轻一叹。
他从怀中取出从她身上掉落的银票,走到榻边,轻轻放在枕侧。
“姑娘的银钱收好,在下分文未动。方才的药资,是在下自己垫付的,姑娘不必挂怀。”
他退后两步,复又站定,目光清朗坦然。“在下知晓姑娘心有防备。只是,你我虽萍水相逢,然见妇孺有难而袖手,非君子所为。姑娘如今并非一人,总要为腹中孩儿思量一二。
你若信得过在下,便先在此处安心住下,养好身子。
待身子爽利了,要去往何处,在下绝不阻拦。
你若信不过,在下这便去请镇上的里正乡老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事情说个分明。
左右,不能将你一人弃在此处。”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
既给了她体面,也断了她硬撑的念头。
祈子玉背身对他,听着这些话,眼眶无端地就热了。
逃亡至今,她遇到的,不是捕快官差,便是贪图赏银的恶人。
好容易遇着个肯施以援手的老妇,却又险些将人拖累。
她心悬了许久,早己不敢轻信于人,此刻却无端松泛下来。
眼前这人,他的善意,干净透彻。
像山洞里那堆火,暖人,却不灼人。
她咬着唇,许久没有说话。
裴照瑾也不催促,只静静立着。
屋里静悄悄的,只闻窗外鸟啼。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闷闷传出:“……我没有地方可去。”
她所谓的投亲,不过是胡乱编的谎话。
如今身子这般,腹中又揣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孩儿,她还能去哪里?
裴照瑾听她话音软动,心下稍安。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于离此镇不远的临淮镇上开了间酒馆,尚能糊口。且先在客栈住下,嚼用开销,在下还能照应。待日后……再做计较。”
他又道:“客栈的房己定妥,离此不远。稍后我便雇辆软轿来接姑娘。”
祈子玉这才回转过身,抬眼打量他。
眼前的男子,一身青袍,眉目清正温润。
他只是个寻常人,给不了她锦衣玉食,也庇护不了她免受滔天权势的追捕。
可他身上那份安然沉静,却教她这些日子以来时刻紧绷的心,有了喘息的空隙。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眼里的戒备与尖刺,到底软了下去。
“公子……姓裴?”她轻问。
裴照瑾微怔,随即颔首:“在下裴照瑾。”
她看他片刻,才道:“我叫祈子玉。”
她报出了自己的真名。
她知道那玉霜不是她,她是祈子玉,她只是祈子玉。
话说出口,她看着他,郑重补道:“裴公子今日之恩,子玉记下了。只是,我不能白受你的恩惠。待身子好些,定当设法奉还。”
裴照瑾听了,只温声一笑,并不与她争辩什么。“姑娘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外头日头正好,落在他肩上,随着他转身,那光影便是一晃。
祈子玉望着那光,只觉有些晃眼。
她慢慢躺下,将脸埋进枕中。
那张被他放下的银票,还带着他指尖的微温,硌在她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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