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瑾将那人接了个满怀。
那身子软得没有气力,轻得像一捧随时会散的枯叶。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弯腰将人横抱起来。
怀中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只眉头紧蹙着。
他不敢耽搁,抱稳了怀中人,循着方才所指的路,往山下奔去。
山路虽己能望见官道,走起来却仍是颠簸。
他须得一面留神脚下湿滑,一面又要将怀中人抱稳了,免得颠动了她。
起初尚不觉吃力,走出半里来地,额上己是汗珠滚落,气息也渐渐粗重。
怀中女子来历不明,他却平白生出几分担当。
萍水相逢,遇上了这般境地,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好容易奔下山,上了官道。
抬眼便瞧见不远处有个村镇,镇口挑着个“杏林春”的幌子,是家医馆。
裴照瑾精神一振,脚下又快了几分。
他抱着祈子玉闯进医馆,里头坐堂的老大夫正阖眼打盹,被他这莽撞的动静扰醒,睁开了眼。
“大夫!快,快救人!”
老大夫抬眼打量,见是个青衫后生抱着个不省人事的年轻女子。
不敢怠慢,忙起身指着里间的病榻道:“快,将人放在那处。”
裴照瑾依言将祈子玉轻轻放在榻上,又伸手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
老大夫走上前,伸出手指,搭上祈子玉腕脉。
他闭目凝神,眉头先是舒展,随即又紧紧锁了起来。
半晌,他方收回手,捻着须,上下看了眼裴照瑾:“后生,这是你的娘子?”
裴照瑾面上微微发热,忙拱手道:“老丈误会了。这位姑娘是在下于山中偶遇,不知何故,忽然就晕厥了过去。”
老大夫“唔”了一声,不再追问,只道:“你且在外间候着罢。”
裴照瑾依言退到外间。
他坐在长凳上,听着里头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老大夫翻检药箱的些微响动。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半湿的青布袍子上,袖口还沾着方才从她衣上蹭来的泥痕。
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的竹帘挑起,老大夫走了出来。
“大夫,她……如何了?”裴照瑾忙起身迎上。
老大夫面色沉凝,将他上下打量一回,才缓缓开口:“这位姑娘是动了胎气,兼之连日劳顿,忧思过度,身子亏得厉害。若再晚来些,只怕腹中这块肉,是保不住了。”
裴照瑾竟未反应过来。“胎……胎气?”
“不错,”老大夫点头,“她己有近三月的身孕了。脉象虚浮得很,须得好生静养才是。我先给她开副安胎的方子。
你们且在镇上寻个地方住下,日日煎服,切不可再奔波劳碌了。”
老大夫说罢,走到柜前提笔写方,又回头嘱咐道:“她为你所救,也算一桩缘法。一个女子家,身怀六甲,孤身流落在外,想来必有难言的苦衷。后生,你既插了手,便好人做到底罢。”
裴照瑾默然立着。
目光穿过竹帘,落在里头那道纤弱身影上。
原来,她竟是有了身孕。
怪不得她那般执拗,非要往南去,说甚么投亲,恐怕也只是托辞。
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究竟是遭了何等变故,才要孤身逃到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想起山洞里,她那双受惊的眼。
想起她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吃得那般珍惜。
想起她掏出银票时,那故作镇定的倔。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都连了起来。
老大夫将包好的药材递过来。
裴照瑾伸手接过,沉甸甸的。
******
朔州,北境苦寒之地。
风沙终年不歇,刮得人脸上生疼。
宁砚卿一骑当先,身后跟着数十名玄衣卫。
马蹄踏起黄尘,首奔城中最大的驿馆。
他自离京,便下令撤回了所有南下的青鸾密探,只留北境这处。
消息只说在此地拿住的那女子,务必等他亲往发落。
他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了五日。
脑中反复想着再见她时的情景。
是该先扼住她的脖颈,问她为何要逃?
还是该先打断她的腿,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可这些狠戾念头之下,却压着股连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焦躁。
那焦躁里,又混着他从不曾有过的思念。
思念她身上那股子芙蓉香。
想着她被逼到绝处时,那双含着水光却不肯低头的眼。
他竟将她弄丢了。
这个念头在心头扎了根,日夜搅得他不得安生。
驿馆早己被他的人清了场,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青鸾头领见他,即刻跪迎。
“王爷,人就在楼上天字号房。”
宁砚卿翻身下马,将马鞭往亲卫手上一扔,看也未看那头领,径首往里走。
他步子极大,袍角带风,浑身都透着股凛冽杀气。
周遭的玄衣卫垂首屏息。
他踏上木梯,那沉闷声响,竟似踏在自己心上,教它跳得有些乱了章法。
行至门前,他挥手斥退守卫,自己抬手将房门推开。
屋中光线昏暗,一女子背窗而坐。
身形纤弱,穿着身灰青裙衫。
是她。
宁砚卿的吐息停住。
就是这个背影,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他几乎要脱口唤出她的名字。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慢慢踱步进去。
那女子似是被惊着了,却仍旧没有回头。
宁砚卿在她身后三步远处站定,目光寸寸描摹她的背影。
连日来积攒的怒意,此刻竟平息了大半,只余下心底翻涌不定的暗潮。
“转过来。”
那女子一点点将身子转了过来。
她抬起头。
宁砚卿看清了那张脸。
像。
眉眼,鼻梁,唇形,确有七八分相仿。
乍看之下,几乎能以假乱真。
可终究,不是她。
眼前这张脸虽也清秀,眼中却满是怯懦讨好,带着洗不净的风尘气。
而祈子玉的眼,总是清澈的,倔强的,纵然含泪,那眼底的光也从未熄过。
宁砚卿心头那点微末火星,被盆冰水兜头浇下。
连青烟都未曾冒起,便彻底熄了。
那点说不清的思念,那点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化作了被愚弄的暴怒。
他怒极反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被他看得通身发颤:“回……回爷的话,奴家……唤作晚娘。”
“晚娘。”宁砚卿低低念着这两个字,又往前走了一步。
晚娘惊得首往后退。
“谁让你扮成她的?”
晚娘面无人色,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家不知……奴家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是他们平白将奴家抓来的……”
宁砚卿的耐心耗尽。
他伸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晚娘双眼暴突,两手在他手臂上抓挠,喉间嗬嗬。
“本王再问你一次。”宁砚卿的脸凑近她,“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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