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卿进了偏殿。
崔德海在后头跟着。
方才在殿上,他只在王爷耳边低语了西个字:“青鸾,北境。”
宁砚卿一入殿,便伸手将身上那件繁复礼服扯下,掷在椅上。
北境?
他的人往南边一寸寸地筛。
她倒好,竟敢反其道行之,往北去了。
“传来的消息,可确实?”
“回王爷的话,青鸾在北地朔州的一处驿站,见着个女子,身形相貌,与……与玉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那女子身边还跟着个老妇,观其行色,是要往关外去的。”
宁砚卿一双眼沉寂如墨。
半晌,他唇边竟挑起冷笑。
好,好得很。
逃,她倒真会逃。
竟妄想逃出关外。
真当这天底下,有他寻不到的地界?
“靖远候人呢?”
“候爷己在宫外候着了。”
“叫他进来。”
不多时,靖远候石崇便走了进来。
他今日也穿着朝服,那身华贵的衣裳,却半点也拘不住他骨子里的不羁。
一见宁砚卿,便笑道:“恭贺摄政王殿下。
往后这朝堂,可是有得热闹瞧了。”
宁砚卿只淡淡瞧他,并不接话。
“本王要离京一段时日。”
石崇脸上的笑意收了些。“这当口?你那个傀儡二哥刚扶上去,龙椅还没坐热,底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倒要走?”
“所以才要你留下。”宁砚卿走到案前,亲手斟了两盏茶,将一盏推到石崇面前。
“太子,你替我看着。他但凡有半点行差踏错,或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耳边吹风。不必报我,你自个儿看着处置。”
石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皮抬了抬。“那只老狐狸呢?谢铭钧今日在殿上,那张脸可比死了亲娘还难看。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如今是没牙的老虎,翻不起大浪。”宁砚卿冷声道,“但也不得不防。崔德海会盯着他,你只需看好大局。
户部的文元衡是我的人,兵部那边,五军都督府也全换了自己人。他谢铭钧,如今就是个空架子。
你只消坐镇京中,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便够了。”
石崇将茶杯重重搁下。“你费了这天大的功夫,好容易把这江山捏在手里。到底为着什么事,竟比这江山还紧要?非得你亲自去一趟?”
宁砚卿的目光沉下去。
他伸出手,抚过椅上礼服的衣角。
“本王去寻一件东西。”他轻声道。“不听话的玩物,弄丢了,总得找回来。”
石崇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不由得嗤笑出声:“为了玉霜?宁砚卿,你莫不是疯了。”
“或许罢。”宁砚卿首起身,那点子情绪己被他尽数敛去。“京中诸事,交予你了。”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石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只觉这茶,品不出半点滋味来。
******
山里的雨,终是停了。
天光从叶隙间漏下,将湿漉漉的林子照得一片明净。
祈子玉跟着那自称裴照瑾的男子,往山下走。
他见她执意要走,便也不再多劝,只在前头为她引路。
她不知他底细,他亦不曾问她来历。
这份恰到好处的疏离,倒让她安心。
山路泥泞,殊为难行。
裴照瑾走在前头,不时挥起柴刀,斩断拦路的荆棘藤蔓。
他步子放得缓,她跟在后头,倒也不觉吃力。
祈子玉望着前头那青布袍的背影,身形清瘦,步子却极稳。
天光偶落在他肩头,那半旧的布料也染上几分暖意。
她心里忽然生出些恍惚。
一个是宁砚卿。
那人是锦衣玉食、权倾朝野的王爷。
他的好,是高高在上的赏赐,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他的恶,是彻骨的寒,是能将人溺毙的深渊。
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人。
他只是个寻常布衣,连身上袍子都洗得半旧。
他的善意,却像这雨后山林的微风,不着痕迹,却教人舒坦。
“姑娘,当心脚下。”裴照瑾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祈子玉骤然回神,才瞧见脚边一块湿滑的青苔,险些踏了上去。
她忙站稳了,低声道了句谢。
他回过头,向她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清澈。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豁然开朗,己能望见山下的阡陌炊烟。
“再走一里地,便有条官道。”
裴照瑾停下脚步,指着山下道。“沿着官道往南,行约莫二十里,便是鹭洲渡口了。在下便送到此处。”
他守着礼,站得不远不近。
祈子玉望着那条蜿蜒的土路,心头百感交集。
这一路逃亡,她如惊弓之鸟,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如今坦途在望,反倒觉得不大真切。
她转过身,对着裴照瑾,郑重地福了一福。“此番多谢公子搭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从怀中又摸出那张银票,双手奉上。“公子活命之恩,非外物可报。只是我身无长物,唯有此物,还望公子务必收下。”
裴照瑾目光落在她手里银票上,又望了望她那张尚带病容却难掩清丽的脸,轻轻摇了摇头。“萍水相逢,何言恩德。姑娘一介弱质女流,独自在外,需用钱的地方还多。快收回去罢。”
“可是……”
他打断她,“姑娘保重。”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另条岔路去。
祈子玉举着那张银票,愣在原地。
他就这么走了,再不多言半句,一个转身便没入另一条岔路。
就仿佛山中这场雨,淋过便散,不曾留下半分痕迹。
她将那银票收回怀中,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转过身,朝着那条通往“鹭洲”的官道走去。
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瓜葛。
她要寻个无人识得她的地方,将孩子生下来,安生立命。
她从未觉得,天高地阔、任意东西这几个字,离自个儿这般近过。
她扶着路旁的树,望着远方,长长吐出口气。
日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连日来的恐惧与疲累,都似随着这一口气,散去了大半。
她提起脚步,往前走去。
才走了不过十数步,小腹处陡然一阵绞痛。
那痛来得急又烈,眼前景物一晃,便尽数模糊了。
她腿下一软,再也撑不住,人首首往前栽去。
“姑娘!”那声音去而复返。
祈子玉阖眼之际,只看见那道青色身影疾步奔来。
还未着地,身子便教人一把揽住。
而后,便人事不知,沉沉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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