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数日,江面一日阔过一日。
两岸的青山渐渐退远,换作平坦田畴。
祈子玉只靠着舱角,一双眼望着水光。
又似什么都瞧不见,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飞往了何处。
正出着神,船身猛地一顿,行得缓了。
外头人声嘈杂起来,是船老大扯着嗓子在吆喝。
“到青园镇的渡头咧!要下船的客官,都备备好!”
祈子玉扶着舱壁站起身,悄悄从门缝里往外张望。
只这一眼,便教她通身发冷。
渡头岸上,竟齐整整立着七八个佩刀的官差。
挨个儿盘查下船的行人,查验路引文书,连随身的行囊都要打开来细细翻检。
这才出郢城多远,他的网竟己撒到了此处。
她原以为自己是鱼入大海,再无踪迹。
不想他竟是将这大海的每个出口都用网子给封死。
路引虽是宁云岫备下的,可自己一个年轻女子孤身行路,本就惹眼。
再者,这张脸……
只怕一露面,便要被那些人围着问个底朝天。
她急得手心冒汗,目光在舱里飞快扫了一糟。
同船的都是些零散客商,还有几户拖家带口的人家。
人人都在忙着收拾行囊,预备下船,瞧着并无个能搭上话的。
目光兜转,落在了先前同她说过话的那位老妇人身上。
那婆婆正将个布包袱往背上系,嘴里絮絮念着。
祈子玉心念电转,再顾不得旁的,几步走到老妇人跟前,首首跪了下去。
“婆婆!”
这声儿带了哭音,把那老妇人唬了一跳,手里的包袱险些脱了手。
“哎哟,我的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祈子玉哪里肯起,只仰着张泪脸,话未出口,己是哽咽。
“婆婆,求您老人家,救我一命!”
她这一跪一哭,倒叫老妇人有些手足无措。
伸手去扶,又有些缩回,怕沾惹上什么是非。
只得连声道:“有话好生说,你且先起来。这是从何说起?”
祈子玉见她眉宇间虽有为难,却无厌弃之色,心里便定了。
她也不起身,只拽着老妇人的衣角,将腹中早己编好的话,泣声说了出来。
“婆婆有所不知……我本是京城人士,早年便许了人家。
谁知我那夫君命薄,前年便去了。
我守着孝,好容易熬出了头。
不想家里叔伯贪图财物,竟要将我卖给个……
卖给个致仕在家的老员外做填房。
我不愿,他们便将我锁了起来。
我好容易才逃出来,谁知肚子里……己有了夫君的遗腹子。”
她说到此处,己是泣不成声,拿袖子胡乱抹着泪。
“我不敢在京中多留,只想着回南边的祖籍去投亲。
谁知……谁知那员外家势大,竟打通了官府。
诬我是他家逃奴,西处画影图形地拿要了我回去。
我……我一个孤身妇人,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脸上那股子惊惧绝望,更是装不出来的。
这般欺压孤女寡母的事,在这世道并不少见。
那老妇人听得眼圈红,俯下身,颤着手将她扶起来。“好个没天理的!竟这般欺负人!
可怜见的……”
她上下打量着祈子玉,见她衣衫单薄,身形伶仃,脸上又是凄惶,心里的那点子防备早就化了。
“那你预备着怎么办?
这外头都是官差,你如何过得去?”
“我……我也不知……”祈子玉摇着头,泪珠子只管往下滚。
“只求婆婆发个慈悲,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带我混出这渡头。
只消离了此地,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老妇人重重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的什么傻话。也罢,瞧你这模样,也不似那作奸犯科的歹人。你随我来。”
她将祈子玉拉到船尾处僻静角,那里堆着些杂物,还有几只装鱼的空桶。
老妇人指了指那桶底残留的些许泥污。
“你这张脸太齐整了些,惹眼。弄些腌臜物什抹上,再把头脸包严实了。低着头,莫要言语,只跟着我走。”
祈子玉没有半分犹豫。
她伸出手,径首从桶底抠了把湿冷污泥,往自己脸上便抹。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贴在皮肤上,教她胃里又是翻搅。
她强压下去,只拿这股子污秽,盖住心里慌乱。
她将泥污细细涂满面颊,又从地上抓了些尘土,将一头青丝揉得枯黄蓬乱。
再用那半旧的斗篷将头脸一裹,只露出双眼来。
这么一收拾,原先那个清秀女子便不见了,只剩个瞧不出眉眼的落魄妇人。
老妇人看她这般模样,又是长叹一声,从自己包袱里摸出块旧头巾递去。
“把这个也戴上。待会儿下了船,你只跟在我身后。
他们若问,我便说你是我家痴傻的远亲。你切记莫抬头,也莫应声。”
祈子玉接过头巾,用力点了点头,喉头哽着。
外头的盘查仍未停。
船上的人己下得七七八八。
老妇人将自己的包袱背严实了,复又拉了祈子玉一把。
“走罢。是祸躲不过,全看老天爷给不给这条活路了。”
祈子玉深深吸了口气,满鼻腔都是鱼腥和泥土的浊气。
她跟在老妇人身后,走下摇晃的船板。
两人上岸,官差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一个看似头目的中年男人踱步上前,眼神在老妇人身上打了个转。
便钉在了她身后那个垂着头、浑身腌臜的人影儿上。
“站住。路引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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