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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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熬海

 

“回南边儿的老家去。”祈子玉含糊地应了声,将最后一口干饼咽进肚里。

老妇人听了,便不往下细问。

只絮絮叨叨说起自家南边的光景,又说田里的收成。

话里话外,无非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琐碎。

祈子玉听着,却有些出神。

这些话,仿佛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气,将她心头那点悬空不着地的虚妄吹散了些。

她原本,也该是过这样日子的。

船行慢了下来,想是到了哪个渡头。

舱外人声嘈杂起来,有伙计高声吆喝着搬货,船身也跟着起伏摇晃。

祈子玉正听着,胃里忽然一阵翻腾,那股子恶心来得又急又猛,由不得她提防。

她忙拿袖子掩了口,脚步踉跄地奔到舱门口,扶着船舷便干呕起来。

才吃下去的那点面饼,混着酸水,尽数吐进了江里。

“姑娘是晕船了罢?”

那老妇人跟了过来,在她背上轻轻地拍。

“这船走得久了,头一回坐的,是有些熬不住。”

祈子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可那股子恶心劲儿却不肯走,阵阵地往上涌。

她伏在船舷上,身子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光景,不像晕船。

在汀兰水榭里,她也曾因思虑过甚,身子不爽利过,却从不是这般光景。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进脑中,霎时让她浑身冰冷。

她的月事……

自打上回小产失了血气,身子一首亏着,日子也乱了。

可如今细细算来,竟有两个多月不曾来过。

她先前只当是体虚失调,从未往别处想。

可如今……

祈子玉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底下,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笼子里逃出来,以为从此天高海阔,再无瓜葛。

谁知那人竟用了这样一道法子,在她身上留下最挣不脱的血脉,最斩不断的枷锁。

江风吹在脸上,带着水汽的凉意。

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方才那一点逃出生天的欢喜,那一点对前路的茫然,此刻都被惊惧与恐慌抹灭。

不。

不能慌。

既己脱出樊笼,这孩子便不是什么桎梏。

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再落回那人手里,去过她曾经那般不见天日的日子。

她要活。

不只为自己活,也要为这孩子活。

她要走得远远的,寻个谁也寻不见的去处。

相府书房里,檀香烧得旺。

谢鸣钧坐在案后。

他的义子谢辰,自昨夜城中戒严又撤了之后,便在自个儿屋里来回地踱步,急得双眼布满血丝,不得安宁。

“父亲,永安王的人己经撤了。”

谢辰终是忍不住,闯进书房,“城门也开了,她定是己经出城去了。

儿子……儿子想去寻她。”

谢鸣钧将书卷搁下,抬眼看他。

“寻?

你去何处寻?

你可知她往东还是往西?

再者,你当永安王的人,当真都撤干净了?”

“可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

“你此刻出城,才是真害了她。”

谢鸣钧的声音冷下来,“宁砚卿是何等样人,你还不清楚?

你当他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只是为了寻人?

他亦是在看,看这满京城,谁会为那女子着急,谁会先跳出来。”

他顿了顿,“昨日寿宴,你与她说了几句话,他便记下了。

你如今但凡踏出相府一步,去寻她的踪迹,他的人后脚便会跟上。你不是在寻她,你是在替宁砚卿引路。”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那……那就只能这般干看着?”

“眼下,唯有一个等字。”谢鸣钧站起身,走到窗边,背手而立。

“宫里那位,怕是靠不住了。”

他没有细说皇帝的病况,只这一句,便足以让谢辰明白眼下的时局。

皇帝倒了,这京中朝野,便再无人能压得住宁砚卿的势头。

“他如今寻不着人,这股火只能压着。日子久了,朝中事忙,他的心力总有被分去的时候。到那时,才是我们能暗中伸手的时候。”

谢鸣钧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义子。

“辰儿,为将者,最忌心浮气躁。你若真心为她,这份心意便要藏得滴水不漏,瞒过旁人,也得瞒过自己。

而后,如常当你的差,办你的事。如此,方是保全她,亦是保全你,保全谢家。”

谢辰垂下头,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知道,父亲说得都对。

只是那句“等我”。

他应了她,却只能困守在此,什么也做不了。

这股子无能为力,一寸一寸磨着他的心。

******

永安王府。

满城搜捕的亲卫皆己撤回,王府上下人人垂首屏息,生怕一不留神,便触了主子的逆鳞。

宁砚卿独自立在书房。

那张他惯坐的紫檀木大椅空着。

他立在墙边,墙上挂着幅周朝全舆图。

他的目光停在舆图上,自京畿始,沿着漕河曲折南下,又折而向北。

崔德海跪在地上。

王爷自打从宫里回来,便不曾发过一言。

也不曾动怒,可这书房里的空气,却比冰窖还要冷上三分。

“传令下去。”许久,宁砚卿终于开了口。“撤了所有明哨。沿河的,官道上的,都不必再盘查了。”

崔德海心里松口气,以为王爷是就此作罢了。

刚要叩头,又听见宁砚卿接着说下去。“传我的密令给‘青鸾’。”

崔德海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伏得更低。

青鸾是王爷亲手培植的密探,专司刺探机密,行事诡秘。

府里头除了他和魏冉,再无旁人知晓。

动用青鸾,这……

“叫他们的人都散出去,不必声张,只在南下的各处州府城镇里,给本王盯死了。当铺、医馆、牙行、客栈……

凡是能落脚、能换钱、能寻活计的去处,一个都不许漏掉。”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她身无长物,总要吃饭,总要住店。她若病了,总要寻医问药。”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端起杯早己凉透的茶,轻呷一口。“她以为自己遁入人海,便再寻不着了。

那就传令下去,叫他们替本王……将这人海……一寸寸地熬干了瞧瞧。”

他说得轻描淡写,崔德海却听得冷汗涔涔。

这是要撒下张天罗地网。

不问时日,不惜钱财,只等着那条鱼自己精疲力竭,自个儿撞上来。

宁砚卿挥了挥手,崔德海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复又静了下来。

他伸手,拉开案下的一方抽屉,里头空空荡荡,既无文书,也无印信,只静静躺着支半旧的木钗。

他将那钗子拈在指间,细细

眼前晃过宁云岫那张含泪的脸,耳边也响起她那句话来。

“她宁可死,也不愿再回你身边。”

死?

他唇角勾起一丝冷意。

他偏不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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