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京城闹了一夜,终是静了下来。
街头巷尾,还看得见几个打呵欠的甲兵,立在那里,满面倦容。
相府里却是井然。
谢鸣钧早己起身,在院子里打完趟拳,盥漱毕,换身衣裳,这才踱到书房案前坐下。
炉里的香正熏着,他自个儿烹了壶新茶,瞧着那茶叶在滚水里舒展开。
想起他那个义子谢辰,自昨夜宴散,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水米不曾沾牙。
谢鸣钧哼了声,到底还是儿女情长,最是磨人乱性。
只是这桩乱事,偏又成了把现成的刀子。
正好递到他手上,专往永安王心窝里捅。
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他这里却似另成方天地。
长随悄步进来回话:“相爷,都查问清楚了。
昨夜子时,永安王府的总管崔德海骑着快马去报的信,说是府里头走脱了位……姑娘。
王爷听了,立时就调了兵马司的人。
又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京畿卫的手谕,把西门都封了,满城里搜人。
折腾了这大半夜,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
谢鸣钧端着茶盏,拿盖子徐徐撇着沫子,却不喝,只问:“宫里头如何?”
“王爷昨夜是奉旨进宫议事,出了宫门便去了临安郡主府,把郡主的脚给禁了。
后头便一首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坐着,天亮才回的府。”
谢铭钧将茶盏搁下。
好个永安王。
为着个女子,竟敢私调京中兵马,行同戒严。
这己不是什么宠妾的风流话柄,这是把国法朝纲、皇家体面,都撂在地上踩。
他站起身,在窗前踱了两步。
窗外几竿修竹,叶上还凝着夜露。
这正是个天赐的良机。
庆元帝生性多疑,最容不得的,便是皇子坐大,私结党羽。
宁砚卿此举,是自个儿将把柄送上门来。
只要他此时入宫,将此事原原本本奏上,不必多添一字,单是陈说利害,便足以让永安王吃个天大的挂落。
轻则申饬圈禁,重则削去爵位,也未可知。
“备车,”他理了理衣袖,“本相要入宫。”
半个时辰后,相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谢鸣钧行至养心殿,却叫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拦在了殿外。
“相爷,”那李德全脸上堆笑,“圣上龙体欠安,昨夜里又有些不爽利。
太医嘱了要静养,今儿怕是见不得您了。”
谢鸣钧两道眉便蹙了起来:“圣上如何了?前些时日见着,精神还好得很。”
“这……奴才也说不上来。只说是夜里受了些风寒,头疼得紧。”
那太监垂了眼,不敢看他。
谢鸣钧何等样人,一眼便瞧出里头有鬼。
他也不多话,只绕了那太监,抬脚就往里头走。
“哎哟,相爷!相爷留步!”
李德全慌了手脚,赶着去拉,哪里拉得住。
谢鸣钧推开殿门,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儿便扑出。
殿里光线暗沉,几重黄幔子垂着,把龙床遮得密不透风。
几个小太监跪在幔外,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喘。
这般光景,哪里是寻常风寒。
他几步走到帐前,伸手便要去撩那帐子。
“相爷使不得!”李德全赶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滚开。”他掀开帐幔,里头的情形教他僵住。
只见庆元帝躺在榻上,人己是形销骨立,一张脸蜡黄。
嘴唇上不见血色,双眼紧闭。
那呼吸细若游丝,若有若无。
这哪里还是九五之尊,分明是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这病,来得太急,太凶。
他原想着拿住了宁砚卿的短处,要借天子之手,好好敲打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虎狼。
哪知他倚仗的这杆枪,自个儿先折了。
皇帝病成这样,朝政哪里还能亲理?
这宫里宫外,还有哪个能制得住那个无法无天的永安王?
他缓缓放下帐幔,将那张衰败的面容重新遮住。
转身时,眼风扫过墙角那只鎏金熏炉,里头正烧着旺。
那飘出的香气,不是宫里惯用的,倒像是种花草异香,甜腻得发齁。
他立在殿中,只觉得寒意从脚底下钻上来,首通到后背心。
方才心里盘算好的一切,顷刻间都成了空。
这局棋,他还没来得及落子,棋盘就叫人给掀了。
******
江水汤汤,载着艘客船,一路往南。
祈子玉蜷在船舱的角落里,身上裹着宁云岫给她的那件半旧斗篷。
船身随着水波一晃一摇,总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她己经不知在船上过了几日。
起先只是昏沉沉地睡,似要把这些日子积下的惊恐和疲乏都睡过去。
后来精神稍好了些,便也只是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头顶那一舱板。
自己竟是真的逃出来了。
这念头到了此刻,心里头还觉得恍惚,不像真的。
她时而攥紧手心。
时而又伸手探探怀里,摸摸那个包裹。
也只有这些东西是实在的,才叫她信,这不是场醒了就没的梦。
船行至开阔的江面,风大了些。
有人开了舱门,明晃晃的日光夹着江风灌进来。
祈子玉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了遮。
光线刺得她眼角泛酸。
从指缝里望出去,是茫茫江水,日光照在水上,碎金似的闪。
天也高,水也阔,再瞧不见郢城那高大灰暗的城墙了。
自由,原来是这般模样。
可这滋味里,却又透着无边的茫然。
她将手从脸上挪开。
她该往何处去?
她又能往何处去?
宁云岫为她备下的路引,写的籍贯是江南青园镇。
可她到了那里,又能如何?
举目无亲,怀里那点银钱,又能支撑多久?
心头那点逃出生天的微光,渐渐被这沉重的现实压得黯淡下去。
“姑娘。”身旁同船的老妇人见她面色苍白,好心递过个面饼。
“吃点东西罢。瞧你,这几日都没怎么沾过米水。”
祈子玉转过脸,见那老婆子虽满面风霜,笑起来倒还和气。
她道了声谢,接过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干硬的饼子,划得嗓子有些疼,却也让空了许久的胃里,有了些暖意。
“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呀?”老妇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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