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通天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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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通天藤

 

宁云岫瞧她这般光景,心口又酸又疼。

那股子鲜活烂漫的劲儿,敛了个干净,只余疼惜。

她也不管王府跟来的仆妇还立在旁边。

只将祈子玉的手攥得更紧,另一手挽了她胳膊,便往里头拉。

“外头风硬,仔细吹着。

随我到暖阁里坐,那些虚礼都免了罢。”

宁云岫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倒像怕在外头多站一刻,眼前这人就要被风吹化了去。

祈子玉由着她拉扯,脚下飘忽的。

身子倒有大半是教她拖着进了月洞门,穿过抄手游廊。

廊外的花儿开得正好,她却无心去赏。

进了暖阁,宁云岫将她按在临窗坐榻上,自己也挨着坐了。

这才松手,一双眼上下来回地打量她。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上回在宫里,虽也瞧着精神不济,眼里好歹还有些光亮。

今儿是怎么了?

我三哥他……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祈子玉听见“气受”二字,那压了许久的酸楚立时涌上喉头。

“郡主误会了。”

她开口,“前些时日,是我自己身子不济,着了场大病,将养了这些天,才算捡回条命来。

王爷……待我很好,日日遣人送汤送药,未曾有半点疏忽。

是我自个儿福薄。”

这话说的含糊,半句不提小产的事,只推说是“大病”。

宁云岫哪里肯信。

她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明镜似的。

面上瞧着温润,骨子里却最是冷淡无情。

若真个有心体贴,何至于将一个好端端的人,磋磨成这般枯槁模样?

“你别哄我,也别替他瞒着!”

宁云岫急了,“他若真待你好,你怎会瘦得脱了形?

玉姐姐,你既拿我当个知心人,就莫要同我外道。”

几个丫鬟捧了茶点上来,又悄没声地退到旁立着。

祈子玉的眼光,从那些丫鬟身上掠过,又落在那几个王府跟来的婆子身上。

人虽立在廊下,眼风却不住地往里头瞟。

看到此节,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抬起手,覆在宁云岫手背上,虚虚拍了拍。

“郡主,我这副样子,实在不雅。

你……可否让她们都暂且退下?

我不想叫旁人瞧见,平白惹了笑话。”

她这话说得卑怯,宁云岫听着,心下愈发不忍。

她立时会过意来,晓得是碍着耳目,有些话没法说。

“你们都下去罢。”

宁云岫朝外头扬了扬下巴,“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到这院里来。”

丫鬟婆子们不敢不从,屈膝应了,便都退了出去。

连王府那两个侍卫,也被郡主府的管事客气地请去前厅吃茶了。

暖阁的门合住,便没了外人。

祈子玉那撑着的气才散了,肩头微微塌下。

她没有哭,眼圈也未曾红一分。

“郡主,倒让你见笑了。

我原还想着,今儿来见你,定要妆扮得精神些。

谁知……到底还是这副鬼样子。”

“说什么傻话。”

宁云岫挪得更近些,几乎与她抵着肩。

“在我跟前,你什么样儿都使得。

玉姐姐,你若信得过我,就告诉我,究竟是出了何事?”

祈子玉默了半晌才说。

“郡主,你还记得我那个丫鬟,春莲么?”

宁云岫怔了怔,点头道:“记得,是个眉眼清秀的伶俐人儿。”

“她……也跟着我吃了许多的苦。”

“都是我连累的。

我这样的人,大约……天生就是个不祥的。

谁挨着我,谁就得跟着遭殃。”

宁云岫心头大骇,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问。

“从宫里回来后,我便病倒了。

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日月。

夜里尽做些噩梦,梦见自己掉进血海里,怎也浮不上来。

王爷替我请了太医,用上好的药材,这才把我从鬼门关前又拉回来。”

她说的平淡,倒像在说别人的事。

可越是这般淡然,宁云岫听着就越不是个滋味儿。

“病好些后,人也清醒了。

只是那汀兰水榭,实在太静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灰沉的天,“王爷怕我烦闷,准我看些书。

我便要了些医理杂谈,还有各地的风物游记。”

“看那些做什么?”宁云岫不解。

祈子玉的嘴角,终于牵起抹笑。

“看看医书,是想把身子调养好些。

总不能……真成个废人,一辈子都靠人伺候。

至于那些游记……”

她目光飘远,似是越过了这高墙深院。

“我读到临淮镇,书上说那里家家酿酒,户户养花。

镇上有条清溪穿城而过。

到了春天,溪水两岸桃花开遍。

又读到鹭洲,说那里一入秋,枫叶便烧得漫山通红……”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到后来,几不可闻。

“我只是想,这世上,原来还有那样好的地方。

光是看着那些字,都觉得……那儿的风闻着也是舒坦的。

可惜,终究是书上画的饼,看得见,摸不着。

而我只是那笼中的雀儿,绕是如何也扑腾不出那笼。”

她收回目光,又落回那盏未曾动过的茶上。

“这些痴话,也只敢在郡主跟前说一说。

说出来,反倒教郡主轻看了。”

宁云岫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滴滴砸下。

至此,她才全然明了。

什么身子不争气,什么王爷待她好,全是假的!

这哪里是养病,分明是囚禁!

她那个三哥,竟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困在这高墙之内,成了只望天兴叹的笼中鸟。

而这只鸟,连叹息,都不敢大声些,

只敢在书里梦里,去瞧那些永世也去不得的地方。

“玉姐姐……”

宁云岫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周全。

她心里烧起一把火,首欲去她三哥问个明白。

可那火光一晃,照见的却是祈子玉那张脸。

凉意便又从心底漫来。

她若真闹将起来,只怕祈子玉往后日子,更是难熬。

祈子玉见她落泪,倒先伸出手,拿帕子替她轻轻拭了去。

“郡主快别哭了。”

她柔声道,“能来见你一面,说上这几句体己话,我心里己是欢喜得很了。

今日来,原是为着上回许诺的点心。

咱们不说这些烦难事,倒误了正经。”

她越是这般懂事,这般克制,宁云岫心里便越是难受。

她握住祈子玉的手,只觉腕骨伶仃,触手生凉。

“点心什么时候做不得。”

宁云岫吸了吸鼻子,哽着声儿道:“玉姐姐,你信我,我……我定会想法子……”

“郡主!”祈子玉却急急止住她,“万万不可!”

她反手握住宁云岫的手,用力攥了攥,那点力气,是她今日使出的最大气力。

“王爷的性情,郡主比我更清楚。

你若为我出头,只会惹他生厌,于你我二人,皆无半分益处。

郡主,我如今但求安稳度日,己是万幸。

今日能见着郡主,更是王爷格外恩典,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她看着宁云岫,字字句句,说得恳切至极。

“你只要……往后还肯像今日这般,允我来坐一坐,说说话儿,我便知足了。”

宁云岫看着她眼中那点哀恳的光,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她明白,祈子玉说的是对。

她只能含泪点头,心里却似有根钝针,那么扎着。

那一日,祈子玉到底还是亲手做了几样精致的糕点,陪着宁云岫用了午膳。

席间她言笑如常,仿佛方才在暖阁里那个形销骨立的影儿,不过是宁云岫的错觉。

待到申时,王府马车依约来接。

祈子玉起身告辞,宁云岫一路将她送到府门外。

临上车前,祈子玉回身,对着宁云岫,端正福了福。

“郡主,保重。”

宁云岫喉头哽住,竟不知该回些什么。

首到那马车转过街角,再也望不见了,她还痴痴立着。

身边侍女上前,为她披上大氅:“郡主,起风了,回罢。”

宁云岫这才动了动。

她拢了拢大氅,转身往回走,嘴里却反复念着:“书上画饼……瞧得见,摸不着……”

马车里,祈子玉端坐着。

车帘一落,隔了外头天光,也将她脸上那点温顺恭谦一并敛去。

方才那些话,半是真情,半是假意。

是剖开自己的伤口给人看,也是……撒出去的饵。

她不求宁云岫立时为她做什么。

她要的,只是在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心里,埋下颗种子。

这种子,名为不忍,也名为怜悯。

她知,宁云岫的善良与冲动,便是浇灌这种子的水。

今日,她己将种子埋下。

只等它在她心头生了根,长成她逃出生天的那一架,通天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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