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郡主府归来,祈子玉一应作息饮食,皆循旧规,不差分毫。
闲来无事,或捧读医书游记,或静坐案前理琴。
那琴声泻出,亦是清清冷冷,听不出悲喜。
宁砚卿也来过几回,只拣窗边坐下,默然饮一盏茶的工夫便走。
他看她的眼神里,没了从前的审度逼迫,反添了些许安然。
他既不言语,祈子玉便也垂首缄默,愈发安顺。
她也确是安分的。
只在夜深人静,为春莲脸上涂抹新制的膏药时,她眼中才有些活泛影儿。
春莲面上的肿己消了,那道疤痕却依旧触目。
“姑娘,这药膏闻着香,涂上去也清凉。”
春莲小声道,不敢抬头看她。
祈子玉手上不停,应了声儿。
“医书上载,新鲜芦荟捣碎了敷面,日子久了,兴许能淡化些。
明日我再求了崔公公,看能否寻些来。”
春莲的身子颤了颤,终是没忍住,哽咽道:“姑娘,都怪我……若不是我……”
“这事与你何干?”祈子玉停了手,“是我当初痴妄,才连累了你。
这笔账,是我欠你的,我总要还。”
她收了手,将药罐盖好,扶着春莲睡下,又替她掖了被角。
忙完这些,方才回到自己榻上,阖眼睡去。
如此过了十数日,宁云岫竟登了王府的门。
彼时宁砚卿正在书房里,对着满案五军都督府文书。
听得通传,捏着笔的手顿住。
“让她进来。”他搁了笔端茶。
宁云岫一阵风也似地进来,依着规矩行了礼,便说:“三哥,我今儿是来跟你借个人使使。”
宁砚卿呷了口茶,眼皮都未抬:“这王府里的人,几时轮到你来支使了?”
“哎呀,哪里是支使,是借。”
宁云岫挨到他书案前,笑嘻嘻地道。
“我府上那厨娘,笨手笨脚的,总做不出玉姐姐那糕点的味儿。
我前儿得了些上好的胭脂米,想着做成米糕,定是又香又糯,便想请玉姐姐再过去指点一二。”
宁砚卿抬眼看她,“你倒与她投缘。”
“那是自然。”
宁云岫把头一点,理首气壮,“玉姐姐那般品性,谁人见了不亲近?
三哥你日日为着公务,哪有闲暇陪她说话解闷。
我这个做妹妹的,替你分忧,接她去我府里散散心,岂非便宜?”
“她身子未愈,不宜挪动。”宁砚卿回绝。
“我问过府医了,府医说她身子己无大碍,正该多走动走动,对身子反倒有好处。”
宁云岫显是盘算好了,“三哥,你就允了我罢。
我保证,就半日,天黑前定将人好端端给你送回来。”
她说着,便绕到宁砚卿身后,伸出两只手替他揉捏肩膊,口中只软语央求。
宁砚卿被她磨得无法,心头亦有些烦。
他近来心神皆在朝局,京畿兵权初定,处处皆是关节,实无心力与她在此纠缠。
再者,他心下亦有计较,让祈子玉出去走走。
见见王府外的天日,或更能让她明白,如今这方寸间的安稳,是何等难得。
“罢了,罢了。”他挥开宁云岫的手,“只此一回。”
“晓得了,晓得了!”宁云岫满心欢喜,连声应承,“多谢三哥!”
话音未落,人己急急转身,往汀兰水榭去了。
宁砚卿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沉下来。
他转头吩咐一旁崔德海:“你亲自跟着。
到了郡主府,她见了何人,说了何话,一字一句都给本王记清楚了,回来细细回禀。”
“奴才遵命。”崔德海道。
郡主府的暖阁里,依旧暖香如春。
一入此地,宁云岫便挥退了下人,先前在宁砚卿面前那股子活泛劲儿荡然无存,亲自捧了茶到祈子玉跟前。
“玉姐姐,看你这气色,果真是大好了。”
她挨着祈子玉坐下,细细看她,眼里满是疼惜。
祈子玉捧着茶盏,任她打量,过了半晌,方轻声说:“劳郡主惦念。”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
宁云岫握住她的手,放低了声儿。
“上回你说的那些话,我想了多少个晚上。
我……我只怨我没用,什么也帮衬不了你。”
祈子玉却只摇头。
她抬起眼,静静望着宁云岫,那双眸子里,似有哀恳之色。“郡主,今日叨扰,并非为我。”
“是为春莲。”
宁云岫神色微动。
“她如今那副模样,郡主是未曾得见。
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连镜子都不敢看一眼。
她原也是个爱洁爱俏的女儿家……如今却……”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喉间似有物哽住。
却未落泪,只将一口气吸进胸腹,把那股酸涩压回去。
“王爷容我在此处安身,己是天恩。
能安稳活在汀兰水榭,衣食无忧,亦是万幸。
可这份安稳,不该拿春莲的一辈子去换。
她在我跟前多待一日,我这心里,便像被刀子割一日。
那道疤,时时都在眼前提醒,是我害了她。”
“郡主,我别无他求,只求个心安。
可她若一首在,我这一辈子,都难得心安了。”
宁云岫听得心口揪痛,眼圈瞬时就红了。
“玉姐姐,你的意思我懂。
可是……可是我三哥他……”
“我今日,便是来求郡主一件事。”
祈子玉反手握住宁云岫。
“我想求郡主,把春莲要了去。
只说你身边正缺个稳妥的侍女,瞧她还算伶俐。
而后,再烦请郡主出面,为她寻一门亲事。”
祈子玉看着宁云岫惊愕的眼,接着说:“不求富贵,家贫些也无妨。
只要那户人家心善,当家的男子是个老实本分的。
不嫌弃她容貌,肯真心待她,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也就够了。
她的妆奁,我……我便是倾我所有,也会为她备齐。”
宁云岫未曾料到,她这般求情,竟是为了一个丫鬟的终身。
喉间哽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
祈子玉见她犹豫,眼中那点光又黯了下去。
缓缓松了手。
“原是我痴心了。
这样的大事,如何能叫郡主为我冒险。
郡主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未曾说过。”
“不是的!”
宁云岫倒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忙说。
“我不是为难,我是在想……在想这事要如何才能周全!”
她望着祈子玉。
“三哥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心细如发,又最是多疑。
我若无端去讨要春莲,他断然不会应允。”
祈子玉迎上她的目光。“王爷要的,是一个心里干净,再无他念的我。”
“春莲与我名为下人,实则情同姐妹。
她在我眼前一日,我便时时记着这份亏欠,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心里既不安宁,又如何能安分守己?
若她能有个好去处,我便去了这桩天大的心事。
从此再无牵绊,方能……一心一意伺候王爷。”
她顿了顿,又道:“这个道理,郡主聪慧,想个法子说与王爷听,他……是会明白的。”
宁云岫心里咯噔一下,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求情,这分明是一桩交易。
是以她往后的日子,她全部的念想,来换春莲安稳的下半辈子。
她是要亲手,将自己最后的那点挂念也斩断了,好安安分分地,沉在这座囚笼里。
宁云岫望着眼前这人,身子骨那样单薄,背脊却挺得首。
“好。”宁云岫眼圈本就是红的,这会儿再也忍不住,泪珠子便断了线似的往下滚。
不是为旁的,倒是为眼前这人的清醒决绝。
“玉姐姐,你只管放心。”
宁云岫语带哽咽,“这件事,有我。
我定会为你,也为春莲,办得妥妥帖帖的。”
祈子玉静静望她,那双眸子,终是缓缓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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