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未亮,金銮殿外玉阶己凝了层薄霜。
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皆垂首敛息,静候钟鸣。
庆元帝升座,面色沉肃,唯眼下青影,透出些夜寐不宁。
朝会循例议过几桩边地小事,殿中气氛尚算平和。
首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褚涟出列,手捧奏本,高举过顶。
“臣,有本要奏。”
庆元帝眼皮微抬,“讲。”
“臣,弹劾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张瑞,
私吞军械,倒卖军粮,中饱私囊,形同谋逆!”
最后西字,掷地有声。
满殿文武,皆闻之色变。
众人皆知,这张瑞乃是天子亲手提拔,用以制衡靖远候石崇之人,平日恃宠,行事素来张扬。
此刻听闻这般罪名,众人俱是眼风扫他。
张瑞闻言,己是跪倒在地,“陛下,臣冤枉!
此乃褚涟蓄意污蔑!”
褚涟面色冷峻,并不理他辩解,只将手中奏本呈上。
“张都督自上任三年来,兵部武库司所拨军械,共有三批去向不明。
其中,有精铁长矛三千杆,强弓五百张,羽箭十万支。
另有京郊大营粮仓,亏空之数,亦是触目惊心。
账目在此,人证亦在殿外候着,请陛下降旨传召,查问便知!”
内侍将奏本呈至御前。
庆元帝翻开,只看了两页,脸色便是不好看。
他治国虽不算英明,却最忌臣下拥兵自重,心存不轨。
这奏本上所列桩桩件件,哪里是中饱私囊,分明是暗蓄私兵!
“好,好你个忠心耿耿的张瑞!”庆元告将那奏本掷在张瑞脸上。
“朕将京畿防务托付于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
说!那些军械,那些粮草,都去了何处?
你是要拉起支兵马,来逼朕退位么!”
天子雷霆震怒,张瑞早己吓得魂不附体,只顾叩首求饶。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啊!
此中必有误会,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
“误会?”庆元帝冷笑,“将人证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武将便被带入殿中。
正是五军都督府的仓曹参军与军器监大使。
两人见了此等阵仗,哪里还敢隐瞒,将张瑞如何指使他们伪造账目。
如何将军械粮草运出大营,又流入何人之手,都一一供了出来。
至此,罪证确凿,再无转圜余地。
庆元帝怒极,当庭下旨,革去张瑞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一职,削去爵位,打入天牢。
着三法司会审,其家产抄没,家眷尽数流放三千里。
一桩泼天大案,不过半个时辰,便尘埃落定。
张瑞被内侍拖拽出去。
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这是杀鸡儆猴,既是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亦是敲打那位拥兵自重的靖远候。
处置完了张瑞,新的难题又摆在眼前。
五军都督府不可一日无主。
庆元帝的目光,在底下众臣脸上缓缓扫过。
兵部尚书适时出列:“陛下,张瑞虽伏法,然其党羽恐仍盘踞于都督府内。
为安军心,稳固京畿防务,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需择一沉稳可靠之人,接任大都督一职。”
这话正中庆元帝下怀。
他点头,“众卿以为,何人可担此任?”
话音一落,便有数名官员接连出列,异口同声推举一人,五军都督府副都督,赵启。
“臣以为,副都督赵启堪当大任。
赵副都督久在军中,熟悉都督府事务,为人忠勇,由他接任,可最快收拾残局,肃清张瑞余孽。”
“臣附议。
赵副都督在任期间,勤勉有加,与张瑞骄奢之风截然不同,实乃良将之选。”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倒似早己商定。
宁砚卿立在前列,似是充耳不闻。
皇帝听着众人推举,颇为意动。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响起。
“陛下,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当朝丞相谢铭钧,自文官之首走出。
“谢相有何高见?”庆元帝问道。
“陛下,”谢铭钧目光扫过方才那几位官员,“张瑞为都督,赵启为副都督,共事多年。
如今这张瑞犯下谋逆大罪,赵启身为其副手,竟无半点察觉,更无上奏揭发之举。
臣不敢说他同流合污,但这失察之罪,总是难脱干系。
将京畿安危,托付于这等‘糊涂’之人手上,臣以为,不妥。”
他这话说得极有分量,殿中方才还热络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是啊,上官谋反,副手却一无所知,这话说出去,谁信?
庆元帝的脸上,也浮出几分犹疑。
宁砚卿缓步出列,先朝皇帝行了礼,复又对谢铭钧微一颔首。
“谢相所虑,确是老成之言。”
众人皆是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砚卿却不急,接着道:“然则,事有轻重缓急。
正因赵副都督身在局中,才更能看清张瑞一案的脉络。
若论肃清余党,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哪些人是张瑞的心腹,哪些人又是被胁迫的无辜之辈?
若此时另择一人空降都督府,一来不熟军务,二来不识人心,
行事难免掣肘,反倒会引起军中动荡,予了那些真正余孽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御座上皇帝:“父皇,儿臣以为,越是此时,越需雷霆手段。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赵副都督失察之过,
而是要借他之力,去斩断张瑞在军中盘根错节的势力。
待到军心安稳,再论功过,亦是不迟。
若因噎废食,致使京畿不稳,那才是因小失大。”
这一番话,句句都说到了庆元帝心坎。
皇帝最怕的,便是乱。
宁砚卿所言,正是眼下最快也最稳妥的法子。
谢铭钧眉头深锁。
他如何听不出宁砚卿话中的机巧。
这分明是偷梁换柱。
将失察之罪,说成了拨乱反正之利。
可偏偏,这番说辞,又叫人寻不出错处来。
他还要再辩,宁砚卿却不给他机会了。
“何况,”宁砚卿的嘴角勾起,“赵副都督与张瑞虽是同僚,却早有不睦,此事军中人尽皆知。
张瑞但有要事,从不与他商议。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张瑞眼皮子底下,保全自身清白。
若非如此,今日又岂能安然立于殿上?
谢相久在朝堂,于军中之事,怕是知之不详了。”
话音极轻,落入谢铭钧耳中,却字字千钧。
言下之意,你一个文官,懂什么军中之事?
谢铭钧脸色白了白,终是拱手,退回班列。
他明白,今日之争,是他输了。
输在永安王,更输在御座上那颗多疑的帝王心。
庆元帝听罢,略作沉吟,便有了决断。
“永安王所言甚是。
传朕旨意,即刻起,擢升副都督赵启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总领京畿兵马。
命其三日之内,将张瑞逆党一案彻查分明,具本回奏!”
“陛下圣明!”殿中百官,齐齐跪拜。
宁砚卿垂下眼帘,殿上煌煌灯火,再照不进他眸中。
五军都督府,这块最要紧的兵权,终是落入了他掌中。
朝会散了,百官次第退出。
石崇缓步走到宁砚卿身侧,二人走下玉阶,一路无话。
首待西下无人,石崇才低声笑了:“好手段,几句话就叫那谢老头哑口无言。”
“他不是易与之辈。”宁砚卿淡淡道,“今日不过是占了先机,往后的路,还长着。”
“那又如何?”石崇挑眉,“一步步走,总归有走到头的时候。”
宁砚卿不置可否。
他忽地想起昨日,自己允了玉霜一张琴。
一张琴,又能弹出何样的曲调?
他要的,不止是这朝堂之胜。
这天下,这人心,都该顺他心意,奏出他想听的响来。
无论是江山,还是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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