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春莲是她在这府里寻着的暖。
那小七，便是她落在这世上，见着的第一缕光。
是她尚有气力在尘泥里打滚时，彼此偎着取暖的念想。
祈子玉知道，宁砚卿既能说得出，那便做得到。
她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点儿活气。
那点子恨意，那点子不甘，都在这几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原来，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命，从来就不在她自己手里。
从前不是，如今，更不是。
宁砚卿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
他瞧着那双眼里最后一点星火，如何被恐惧与绝望的水，浇得干净。
这就对了。
他要的，不是她的尸身，而是她这个人，一个彻彻底底，由他掌控的人。
祈子玉的嘴唇抖了抖，那双空洞的眼，转向地上那片碎瓷。
而后，又缓缓，抬了起来，望向宁砚卿。
她没有说话，可那眼神，他看懂了。
那是全然的屈从。
他心头那股盘踞了整整两日的烦恶与躁郁，终于寻着了个出口，舒散开来。
“崔德海。”他扬声。
崔德海应声而入，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传话下去，汀兰水榭往后由本王的亲卫看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里头的吃穿用度，皆从小厨房另备，拣最好的送。
若再有半点差池……”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你们便也不必再当差了。”
“奴才遵命。”崔德海领了话，又看了一眼床上那悄无声息的人，心头发冷，忙不迭退出去。
自那日起，汀兰水榭便成了座真正的牢笼。
这牢笼是富丽的，精致的。
窗外种着奇花异草，廊下挂着名家字画。
每日里，有上好的补品汤药，流水似的送进来。
那药黑稠如墨，苦得倒人舌根，祈子玉却再没抗拒过。
总有侍女在旁候着，见她喝完，便立刻奉上蜜饯。
她也面无表情地接了，吃了，仿佛那不是甜，只是另一味药。
饭食亦是精细到了极致。
燕窝粥，人参汤，每日变着花样地炖。
她也吃，不多，却也足能吊住性命。
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多数时候，只是靠在引枕上，睁着眼，瞧着帐顶那繁复的流云百福暗纹，一瞧便是一整日。
仆妇们进出都蹑着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宁砚卿时常会来。
来时，从不叫人通传。
有时是午后，她正昏昏欲睡。
一睁眼，便见他坐在窗下的圈椅里，手里拿着卷书，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有时是深夜，她从浅眠中惊醒，便能借着月光，瞧见床边立着道颀长的影子，默然无声，像个魂儿。
他也不与她多话，更不曾碰她。
他只是看。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物什。
他细细地瞧着她的眉眼，瞧着她脸上渐渐养出的血色，瞧着她顺从地喝药，安静地用饭。
他要的是一株能在他掌心开花的藤，哪怕那花带毒，也好过截枯死的木头。
可如今，他这株藤，虽是活了，却活得全无意趣。
这日午后，他又来了。
屋里熏着安神香，祈子玉刚用过午膳，正靠在榻上养神。
见他进来，她也只是眼睫微动，并未起身。
宁砚卿也不在意，自顾自在老地方坐下，手里把玩着羊脂玉佩。
祈子玉依旧是那副神情，垂着眼。
他将玉佩往桌上重重一搁。
“你真就没有话与本王说？”
祈子玉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他。
“奴婢粗笨，不知与王爷能有何话好说。”
这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拳打在棉絮上，让他满腹力气，都使不出来。
宁砚卿盯着她看了半晌。
“好一个奴婢。”他站起身，走到床边，俯视着她，“你既这般安分，本王，也该赏你些东西。”
他微微倾下身，那张清隽的脸凑到她跟前，呼吸都拂在她脸上。
“你不是念着你那个好姐妹么？本王己使人去坤宁宫领人了。”
“人，今日便能到府里。”他瞧着她骤然收紧的眼，首起身子，“往后，便还让她伺候你。
你说，这个赏赐，好不好？”
祈子玉只觉心口那处，有冷风来回灌，刮得西壁生疼。
她咬着唇，将那股子情绪压下去。
“……谢王爷恩典。”
“不必。”宁砚卿理了理衣袖，转身向外走去，“好生养着你的身子。你若安好，她便也能安好。”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果然，傍晚时分，崔德海便亲自领着个人，进了汀兰水榭的院子。
祈子玉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碗尚未喝完的药。
听见外头的动静，她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
她慢慢转过头，隔着那扇支起的窗，朝外望去。
一个穿着粗布宫女服的身影，正由崔德海领着，朝正屋走来。
那人身形消瘦，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是春莲。
她终于还是出来了。
可她，还好么？
又怎会好。
在那地方，定是受了天大的苦。
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在廊下站定。
崔德海对着屋里躬了躬身，道：“王爷有令，将春莲送来伺候。姑娘若没别的吩咐，奴才便先退下了。”
屋里无人应声。
崔德海也不敢多待，又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院里，便只剩下那道孤落落的身影。
祈子玉放下药碗，扶着桌沿，站起身。
她身子尚虚，这一下，眼前便有些发黑。
她稳了稳心神，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
门外那人听见声响，终于，抬起了头。
当那张脸映入祈子玉眼时，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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