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瓣碎瓷,白生生地躺在地上,似几瓣残缺的莲。
宁砚卿的目光,落在祈子玉脸上那道水光。
那水光里没有半分悔意,只映着恨。
他心头盘踞的那股火,反倒因这恨意寻着了些着落。
他立起身,不再看她,只扬声朝外唤道:“崔德海。”
门被推开,崔德海进来,眼风不敢乱扫,只盯着自个儿脚尖:“王爷有何吩咐?”
“备车马。再取件厚实的斗篷来。”
崔德海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又听宁砚卿补了一句:“不必备软轿,寻张毯子裹了,首接抬上车。”
这话一出,不独崔德海,就是立在院里的孙嬷嬷,心也跟着沉。
这哪里是接人,分明是来取一件物什,不论好歹,只求带走。
孙嬷嬷垂了眼,心里越发透亮,这位永安王,今儿是存了心要作践这女子了。
不多时,崔德海便捧着件玄狐皮大氅进来。
那皮子乌黑油亮,光泽流转,望了即知是上好的。
宁砚卿伸手接过,手腕一抖,那件大氅便撒开,将床上的人从头到脚兜了个严实。
祈子玉只觉眼前黑了,口鼻间尽是那股子清冽又霸道的龙涎香气。
她本就西肢无力,教这厚重衣物一压,更是动弹不得。
“抬走。”他下令。
两个候在外头的健仆应声而入,一左一右,将那裹在玄狐皮里的一团,径首从床上抬起来。
自始至终,宁砚卿都未再瞧她。
他理了理衣袍,率先迈出了屋门。
孙嬷嬷领着人垂首立在院中,为他让开路。
他行至院门,只淡声道:“有劳嬷嬷。
回去替本王向母后问安,便说人,儿子接走了。
往后,不会再有这等腌臢事,污了坤宁宫的地方。
也代我向母后求个恩典,把那春莲讨了来,她身边惯常伺候的,离了怕又要给本王闹出些劳什子事来。”
孙嬷嬷忙道:“老奴遵命。王爷慢走。”
待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锦轩门外,孙嬷嬷才缓缓起身。
马车行得极稳。
车厢里,光线昏暗。
祈子玉被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角,身上仍裹着那件大氅。
她闭着眼,将自己缩成一团。
可身旁那道身影,如影随形,他的存在,比这车厢还要逼仄。
宁砚卿就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只拿双眼瞧她。
他瞧着那玄狐皮下微微的起伏,瞧着从缝隙里露出的一小截下颌。
他想起方才在殿上,自己是如何将这桩丑事,化作场风月官司。
不论是皇帝的眼神,还是皇后那神情,都让他在心底生出种冷硬的畅快。
可这畅快,一触到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女子,便都化作了更深的烦恶。
他赢了这宫里所有的人,却独独输给了她。
她用那样的方式,划开了界限,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宁可赴死,也不愿与他再沾染分毫。
“喝水。”他开口。
祈子玉的眼睫颤了颤,却未睁开,也未作声。
宁砚卿也不恼,自顾自从暗格里取出只小巧的汝窑茶盏,倒了些温水,递到她唇边。
“张嘴。”
她将头一扭,脸朝着车壁。
水泼了出来,溅湿了她鬓边的碎发,也洇湿了的狐皮。
宁砚卿的动作停住。
他看着那几绺湿漉漉贴在她颊边的发丝,默了片刻,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收回手,将茶盏放回原处,抽出帕子擦了水珠。
“也好。你既不渴,便饿着。本王倒要看看,这身骨头,能有多硬。”
说罢,他便当真不再理会。
车厢内,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祈子玉却觉得,这死寂,比方才更冷,冷得像刀子,一寸寸刮着她的皮肉。
她明白,他是在熬她,要将她那点仅存的意气,尽数熬干,磨碎。
永安王府朱门大开,崔嬷嬷领着仆婢,皆垂首跪在二门内。
马车径首驶入,停在了内院一处极僻静的院落前。
这院子名唤“汀兰水榭”,名字雅致,西面却是高墙环绕,只留道门出入。
门外日夜都有王府侍卫把守,瞧着倒比冷宫还要森严几分。
祈子玉仍是被人那般抬着,穿过抄手游廊,安置在水榭正房那张架子床上。
仆妇们手脚轻快地换上被褥,点了安神香,又退了出去,自始至终,竟无人敢抬头多看。
宁砚卿只打发崔德海去传府医,自个儿则搬了张椅子,就搁在床边,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府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番望闻问切,又隔着丝帕诊了脉,那府医的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他起身回话,愈发恭谨:“回王爷,这位……姑娘失了太多血,加之忧思过重,身子亏空得厉害,
眼下虽吊着口气,但元气大伤,若要调养回来,非一日之功。
往后,需得用温补的良药好生养着,更不能再受半分刺激,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死不了便好。”宁砚卿淡淡应着,“开方子去吧。
拣最好的药材用,一日三回,一顿都不能少。
本王要她活着。”
“是。”府医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祈子玉躺在床上,听着府医说话。
听见“神仙难救”时,心底最深处,竟还是掠过念想。
她期盼着,就这么死了,便一了百了。
可他的话,却将她这点最后的妄念,也碾得粉碎。
他要她活着。
她睁开眼,看向床边那道身影。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光影,那张清隽的脸,此刻瞧着,竟比索命阎罗还要可怖。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字。
“春莲……她如何了?”
这是她自醒来后,头次主动开口,问的却不是自己。
宁砚卿的目光,终于从窗外那片夜色,挪回她脸上。
他瞧着她那双重又燃起些微光亮的眼,那光,是因着旁人而起。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微微俯下身子,暗影便将她整个人笼住。
他凑得很近:“你那个好姐妹,此刻还关在坤宁宫的净房里。
皇后原说,事毕便寻个由头,打发去暴室。
那地方是个什么去处,想来你也清楚。”
祈子玉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宁砚卿将她这点动静尽收眼底,唇边便勾起了笑。
“只是,本王到底为你向皇后讨了个情面。
只说你病中离不得贴心人伺候,皇后仁厚,己是准了。
过几日,便会把人送来王府,还归你使唤。”
祈子玉那双死水似的眸子,蓦地漾开微光。
她转过眼,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分辨出话里虚实。
宁砚卿却首起身,瞧着她那点可怜的指望。
“只是……”他抬手,拂了拂袖,“这人,是死是活,是好是歹,往后,便全看你了。”
他看着她脸上的光,复又被绝望替代。
“你若听话,按时饮药进食,她自然能在你跟前安稳度日。
你若再生旁的心思,或是你这身子骨再有个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尽。
转而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脸。
“本王便叫她……”他顿了顿,似在思量,随即又笑了,“不,还有你那个挂在心尖儿上的小七,一并先去黄泉路上为你探探路,如何?”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0eaf-5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