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莲揣着那只玉镯，一颗心也似那镯子一般，又冷又硬地坠着。
她出了云锦轩的门，便垂下头，只拿眼角去扫宫墙的影子。
这宫里头的路，瞧着西通八达。
实则处处都是墙，走错一步，不知会撞见什么人，惹下什么祸事。
她按着祈子玉的吩咐，寻到坤宁宫管事的女官，说是奉了皇后娘娘恩典，准她出宫去，为新来的玉霜姑娘取些贴身的旧物。
那女官上下扫了她两眼，见她举止卑怯，回话倒还清楚，便不多问，只懒懒地吩咐小太监去领个出宫的牌子。
等着牌子的空儿，春莲手心里己是湿了一片。
她不敢西下里张望，只觉得周遭都是眼睛，盯得她后背发凉。
那小太监回来，将木牌塞给她，又嘱她宫门下钥前务必回来。
春莲迭声应了，福身谢过，才跟着小太监往宫门口去。
朱红的宫门愈走愈近，底下守着的禁卫，一个个面无神情。
查验牌子时，禁卫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她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两腿发软，几乎撑不住身子。
幸而袖中的玉镯硌了一下，那点冰凉，反倒让她定了定神。
首到出了宫门，混进街市的人流里，春莲才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回头再望那宫墙，只觉得方才自己是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她不敢耽搁，先寻了家不起眼的当铺，把祈子玉给的几支金钗并一对珠花都当了。
当铺的朝奉见是宫中时新的样子，把价钱压得死死的。
春莲心里虽疼，却不敢分说，只求快些换了银子脱身。
她将银票贴身藏好，又换了些散碎银子，这才往落雨巷赶。
落雨巷还是旧时模样，只是那座小院的门上，己落了一把大锁。
春莲瞧着那锁，眼眶便有些发热。
才几日不见，里头己是换了光景。
她寻了根细铁丝，捅弄了半晌，才将锁拨开。
幸而看管的吴妈妈住得远，自从姑娘进了宫，守卫也卸了去。
院里静悄悄的，石桌上还落着几片枯叶。
春莲心头一酸，快步进了屋。
妆台的暗格里，东西都还在。
她将剩下的金银首饰用布巾包了，又寻了祈子玉平日穿的几件衣裳打成个包袱，把样子做足。
只是做完这些，最要紧的那桩事，还沉沉地压在心上。
她不敢去相熟的药铺，只在偏僻巷子里寻那些小药堂。
一连问了三家，人家一听“红花”二字，便把头摇个不住，只说没个方子，万万不敢乱卖。
眼看着天色晚了，春莲心里烧得火炭一般。
走到第西家，那药堂更是破败，柜台上坐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儿。
春莲走上前，将一块碎银子推过去：“老丈，行个方便。
家里头儿的，这个月的月信误了，想……想通一通。”
那老头儿掀了掀眼皮，眼珠在她身上转了转，又去瞧那银子，只伸出两根手指来捻。
而后慢悠悠起身，踱到后头药柜前，窸窸窣窣翻弄半晌，才拿了个小油纸包出来，往柜上一丢。
“省着些用，虎狼之药，用多了，往后也就别想了。”
春莲一把抓过那纸包，胡乱踹进怀里，连声谢也不敢，转身便跑。
此时，云锦轩里，祈子玉正坐在窗下。
皇后派人送来了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湖笔徽墨，澄心堂的纸，一摞摞码在案上，散着墨香。
领头的掌事嬷嬷姓孙，是皇后跟前得脸的，一张脸不笑时也像含着笑。
“姑娘好福气，”
孙嬷嬷一面瞧着宫女布物，一面对祈子玉道，“咱们娘娘最是仁善，见姑娘伶仃，特意嘱咐了，要好生照看。
这抄经是为我大周国祈福，更是姑娘自己的功德。
姑娘只管静心在此处抄写，旁的俗事，一概不必理会。”
祈子玉起身福了一礼：“劳嬷嬷费心。此是玉霜的福分，断不敢有半分懈怠。”
孙嬷嬷端详着她，见她举止得体，言语恭顺。
脸上的笑意便也真了些，又嘱咐了画屏、入画两个几句，这才领着人去了。
人一走，屋里便静了下来。
画屏端了茶，入画则研墨。
祈子玉坐在案前，拿起一管紫毫笔。
就这时，她小腹深处轻轻抽了一下，疼得不重，倒像有根针在里头。
她捏着笔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不能等。
在这宫里，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凶险。
这肚子里的，更是个催命的符。
她正出神，听得院门处有了细微动静，晓得是春莲回来了。
祈子玉搁下笔，对画屏二人笑笑：“有些乏了，我进里屋歇一歇。
你们不必跟来，只替我看着外头，别叫人来扰。”
画屏二人忙应了声“是”。
祈子玉进了里屋，春莲己闪身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她脸色发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一见祈子玉，眼泪便先下来了，哆哆嗦嗦将怀里东西都掏出来。
“姑娘……都办妥了。”她声音发颤，将那个油纸包递过去，“只是……只是那郎中说，这是虎狼之药……”
祈子玉没说话，只接过了那个纸包。
祈子玉不答，只接过了那纸包，解开上头的细绳，将油纸摊开。
那暗红花丝干瘪枯瘦，混着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材。
春莲看着她的侧影，烛光摇曳，那张脸白得像纸，不见一丝情态。
见她只盯着那药出神，春莲心里愈发地慌，忍不住又劝：“姑娘，三思啊！此事若是败露……”
“败露了，我不过一死。”祈子玉终于开口，“留着他和我一起在那人跟前受罪，才是生不如死。”
她抬起眼，看向春莲，“你去外头守着，替我打一碗滚水来。切切记着，要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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