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的话就那么木木地扎进祈子玉心里。
你的心,得是贵人儿的心。
她垂着眼,许久未动。
再抬头时,那眼里最后一点水光也收了回去,只余下片儿空。
她朝着张嬷嬷,又弯了弯嘴角。
这一回,那笑里没了欢喜,也没了忧愁。
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顺,像画在纸上,再不会变了。
张嬷嬷看在眼里,面上却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两日,张嬷嬷的话愈发少了。
只在祈子玉哪个动作,哪个眼风稍有不合宜处,才拿戒尺不轻不重地敲一下。
祈子玉立时就改,再不错第二次。
她学得快,倒快得叫人心里发慌。
从万福礼的深浅,到奉茶时指尖的朝向。
从听人回话时眼帘该垂几分,到自个儿开口时声调该扬多高。
桩桩件件,她都做得一丝不差,仿佛生来便该是如此。
春莲在一旁伺候,只觉着屋里那个人,一日比一日陌生。
她还是玉霜的模样,可那举手投足间,却像换了个人。
她会笑了,见着谁都笑。
只那笑意停在嘴角,却再也进不了眼里去。
夜里,春莲替她卸去发钗,见她对着铜镜,仍是那般笑着。
铜镜里的人影有些模糊,可那嘴角,却叫人害怕。
“姑娘……”春莲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哽咽。
祈子玉回过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伸手抚了抚春莲的脸,“我无事。
往后,你我都会无事。”
第三日午后,宁砚卿来了。
他没叫人通传,自个儿掀了帘子进屋。
彼时祈子玉坐在窗下,手里拿了卷书在看。
听见动静,她便搁下书卷,起身立起。
“王爷万安。”宁砚卿立在原地,并未叫她起,只一双眼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她着一身柳青色的衫子,裙摆上几支兰草绣得清雅。
未施粉黛的脸,因着那份静气,反倒愈显清丽。
只是,太静了。
静得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水。
他要的,是只怯生生啼啭的雀儿,不是供在案上的白玉观音。
他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
祈子玉便顺从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里,从前总盛着惧,盛着倔,盛着他看不懂的疏离。
如今,里头什么都没有了,像两丸琉璃珠子,只映得出他的影子。
“张嬷嬷都教了你些什么?”他问。
祈子玉低眉回道:“嬷嬷教了奴婢宫里的规矩,教奴婢如何面君,如何回话,如何……”
她顿了顿,“如何笑。”
说罢,她便对他笑了。
那笑意像是算准了尺寸。
嘴角弯起三分,眼波流转一寸,温婉和顺,瞧着叫人心头熨帖。
宁砚卿心头却是滞住。
这笑,他见过。
那日张嬷嬷走后,他从崔德海口中听过。
说是她想着旧人,才笑出了这般光景。
他原是妒火中烧,恨不能将那旧人挫骨扬灰。
可如今,她将这笑给了他,他却只觉着一股寒意漫上来。
他花了这许多功夫,折了她的骨,磨了她的性,到头来,却是造了个偶人。
“为谁而笑?”他听得自己的声音,又冷又沉。
祈子玉仍是那么笑着:“自然是为王爷。奴婢的一切,皆是王爷所赐。
这笑,自然也该是为着王爷的。”
他盯着她,想从她脸上寻出一丝破绽,寻出一点被强压下去的恨意。
可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立着,等着他再有旁的吩咐。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他原想看她挣扎,看她求饶,看她痛不欲生。
可她不挣了,也不求了,连痛楚都藏得干干净净。
她用这种极致的顺从,将他隔绝在外。
他可以占有她的身子,却再也触不到她的魂。
“很好。”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行至帘前,他又顿住脚,并未回头。
“明日,靖远侯府的马车会来接你。
进了宫,见了驾,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当有个谱。
若敢出错,不止那个谢辰,连你那个叫春莲的丫头,都一并给你发落了。”
帘子晃动,人己去了。
春莲白着一张脸,几乎要软倒在地。
祈子玉却像是没听见那威胁。
只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牛角梳,一下一下,慢慢梳着自己的发。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落雨巷的院门便被叩响了。
靖远侯府的马车到了。
春莲一夜未合眼,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圈。
反是祈子玉,睡得极安稳。
她由着春莲和吴妈妈等人为她梳妆更衣。
衣裳是靖远侯府一早送来的,一身烟霞罗裙,外罩一件银线绣海棠的白绫披帛。
高高的云髻上,赤金点翠的头面簪了满头,一步一摇,流苏便轻轻搔着面颊。
妆容亦是精致,薄施脂粉。
只将眉眼描得愈发分明,唇上一点胭脂,艳得恰到好处。
待一切收拾停当,吴妈妈捧了镜子来照。
祈子玉看着镜中人,看了许久。
镜中映出个女子,眉眼尚是旧时模样,神情却己是不同。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又练了一遍那温婉和顺的笑。
春莲立在一旁,终于再忍不住,别过脸去,泪珠子滚了下来。
石崇在马车里等得有些心焦。
他一夜未眠,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皇帝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今日此行,是福是祸,全系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身上。
他正烦躁,听见车外有了动静。
车帘被打起,一只素白手儿先探了出来,扶着车辕,随即,一个身影矮身进来。
石崇抬眼望去,呼吸为之一滞。
与上次见她不同,这次只见她着一身华服,静静坐在他对面。
他见惯了沙场铁血,也见惯了京中贵女的娇矜,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她的样貌是其次,要紧的是那份气度。
静定从容,不见半分小家子气,亦无丝毫谄媚的畏缩。
这哪里像个身世可怜的孤女?
“民女玉霜,见过侯爷。”她开了口。
石崇回过神来,干咳一声,点了下头,“嗯。”
他想说几句提点的话,可对上她那双眼,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反是她,又开了口:“侯爷可是为今日之事烦忧?”
石崇一愣,不置可否。
“侯爷放心,”她垂下眼,“王爷都己安排妥当了,玉霜也晓得该如何做。
断不会……累及侯爷与王爷。”
石崇心里那点疑虑,反倒因此消了大半。
宁砚卿那疯子,手段是狠,调教出的人,倒也确实顶用。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你晓得便好。记住,进了宫,少说,少看,多听。
圣上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不问,就一个字也别多说。”
祈子玉轻点头,“是,玉霜记下了。”
马车辘辘,驶出小巷,汇入长街。
祈子玉坐得端正,再未言语。
她掀起车窗一角的小帘,朝外望去。
天光大亮,街上己是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那一片巍峨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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