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宁砚卿便醒了。
身边的人儿气息匀净,倒像是睡熟了。
他支起半边身子,就着窗纸上透进那点子微光,细细去看她的脸。
她阖着眼,长睫垂覆,落下一片青影。
鼻是鼻,唇是唇,只是没了血色,像个新出窑的白瓷人儿,一碰就碎。
昨夜她哭得如何,缠得如何,他都记得。
他本以为得了她,心口那块空洞便能填上。
谁知眼下瞧着她这副样子,那点子餍足的快意,倒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伸出手,轻轻划过她脸颊。
那皮肉是凉的,没有丝儿活人的暖意。
她眼皮颤了颤,终是睁开了。
那眼里什么也没有,不惊,不惧。
更不见恨,空落落的,只映着帐顶的影子。
她只望着帐顶,不偏不倚。
他这个人,这只手,倒都不过是帐外风,帘上影,半分也入不得她的眼。
这般无视,倒比哭闹反抗更叫他心头憋闷。
他要的,是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泥胎。
一颗心死了,还有什么趣儿?
他讪讪地收回手,心头才熄下去的火气,又拱了起来。
他掀被下床,也不唤人,自顾自地穿了衣裳。
将要出门,到底又回头望去,她仍是原先的姿势,一动未动。
宁砚卿喉间动了动,到底一句话没说,只重重地把帘子一摔,出去了。
他才出去,这屋里的气儿仿佛才松动了些。
春莲端着水盆,蹑着脚进来,一眼瞧见床上祈子玉的情状,眼圈先就红了。
她把盆搁在架上,挨到床边,声音己带了哭腔:“姑娘……”
祈子玉像是没听见。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望住春莲。
那双空洞的眼里,终于蓄起一点水光,却不往下掉,只那么悬着。
她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
春莲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拧了热帕子,想替祈子玉擦擦身子。
手刚碰到她的胳膊,便见那雪白的皮肉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昨夜落下的印子。
春莲的心头一刺,手一抖,帕子就掉在脚踏上。
她不敢再看,只跪在床边,捂着嘴,无声地哭。
书房里炭火正旺,那暖意却熏不进骨子里,反叫人觉得更冷了。
宁砚卿坐在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脸上没什么表情。
崔德海在堂下垂手侍立,只觉连呼吸都是错的。
差事是昨夜连宿查的,回话今早得了。
只是这回话却沉甸甸地压在舌尖上,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宁砚卿开口,只一个字。
崔德海忙跪了下去:“回王爷……那少年人,奴才……奴才查着了。”
“如今……是谢丞相府上的人。”
这一句说出来,宁砚卿手上转着扳指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抬起眼,崔德海只觉寒气首往上窜,头皮都跟着麻。
他不敢耽搁,只得把头埋得更低,一字一句往下回禀:“奴才打探得真真的。
那少年,本名叫小七。
几年前,京中大雪,他饿昏在丞相府后街,教府里管家瞧见救了回去。
因他生得机灵,又会瞧人眉眼高低,很得谢丞相青眼。
又因谢丞相膝下无子,便收作了养子,入了族谱,赐名……谢辰。”
谢辰。
丞相谢鸣钧的养子。
这两个名字在宁砚卿嘴里过了一遍。
屋子里静得很,只听见炭火偶尔爆一下。
宁砚卿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半点热气,倒像是有形有质的,一下下刮着崔德海的皮肉筋骨。
他原以为,那不过是个街头的乞儿。
是她旧事里的一粒尘土,他随手就能捻了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粒子尘土,竟摇身一变,成了他政敌心尖儿上的人。
谢鸣钧,那只老狐狸,明面上不偏不倚,暗地里却是皇帝跟前最得用的一条狗。
这桩事,陡然间便从一桩后宅里拈酸吃醋的小事,倒成了能牵动前朝风云的大事。
她与谢鸣钧的义子有旧。
这旧情,这街头偶遇,是巧合?
还是……那老狐狸布下的一着棋?
他这只关在笼中的雀儿,当真只是个孤女?
抑或,她从头到尾,都是谢府送进来的一个饵?
千百个念头在心头翻搅,个个都带着杀机。
他费尽心思,要将她琢磨成一件只属自己的珍玩。
到头来,这珍玩上竟早就烙了对头的印记?
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崔德海把身子伏得更低,抖如筛糠。
他知道,王爷这是起了真怒,动了杀心。
“谢鸣钧……”宁砚卿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在齿间嚼碎了,“他倒是……给本王送了份大礼。”
他随手从笔架上抽下一管狼毫,在指间缓缓转着。
半晌,他将笔搁下,脸上那点笑意也收得干净。
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崔德海,“传话给靖远侯,认亲的事,不必再拖了,三日之内,便要办妥。”
崔德海一愣,忙应是。
宁砚卿顿了顿,又道:“再备一份厚礼,送到丞相府去。”
崔德海心中不解,只敢拿眼风偷偷觑他。
只见宁砚卿嘴角勾起。
“就说,本王听闻谢丞相收了养子,心中甚慰,特备薄礼,以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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