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祈子玉便觉着一盆雪水从顶上泼下来，浇得她三魂七魄都散了。
手脚登时凉透，再动不得分毫。
请他来？
叙旧？
这两个词在她心里来回地撞。
她太晓得宁砚卿的手段。
这哪里是叙旧。
分明是要将小七从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里活活地揪出来，送到她跟前。
是要给她套上一道绳索，心口上再添一把尖刀。
就同春莲那般。
不成，断断不能。
她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旁人因她而坠入这万劫不复的泥潭。
这几日好容易养回来的那点人气儿，都教这一句话给震散了。
她只觉着西面八方都是寒气，无处可躲，只想将自己蜷起来。
她抬眼，见他含笑的脸。
求他么？
她晓得，他正等着瞧她这副魂飞魄散的样儿，等着她挣命，等着她讨饶。
念头一闪，身子己动了。
她往前跪行了两步，死死攥住他玄色袍角。
“王爷……”她一开口，声音便散了，“王爷……您想知道什么，奴婢……奴婢都说。”
宁砚卿垂眸，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袍的那只手。
心头那股子邪火，反倒被她这副模样给浇得平顺了些。
他不动，亦不出声，只静静地等着。
祈子玉仰面，泪水淌了满脸，也顾不得揩拭，只急急地往外倒：“他……他不是奴婢的旧相好。
奴婢……初到郢城，无枝可依，是个……是个讨饭的乞儿。”
这两个字说出口，她自己先是一颤。
这是她藏得最深的过往，是她不愿叫任何人窥见的狼狈与不堪。
可如今，为了小七，她顾不得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紧，奴婢险些冻饿死了。
是他……是他分了半个冻硬的馍给奴婢。
我们……一道在破庙里避雪，一道教人赶，教人骂……
他年岁比奴婢还小，却处处护着奴婢，就如奴婢的亲弟弟一般。”
她说到后头，己是泣不成声，话也颠倒。
“后来……后来奴婢教人牙子打昏了带走，便再没见着他。
奴婢只当……只当他……”
宁砚卿静静听着。
乞儿？
他心里转过这两个字，倒是一怔。
他想过那是个落魄书生，是她未进府前的风月旧事。
千百样都想过，独独没想过这个。
预备着的一腔子火气与醋意，竟没个着落处。
像使足了力气，却打在一团软絮上，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
可这堵闷里头，又透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他缓缓俯身，伸出手去，拿指腹揩去她脸颊上的泪。
那泪珠儿滚烫。
“一个乞儿？”
他低声问，话里听不出个喜怒。
“这便是你瞒着本王的事？”
祈子玉被他这一下，弄得浑身都僵了。
哭也噎住，只拿一双泪眼，惶惶地望他。
“你藏得倒是深。
一个同你讨饭的，也值当你这般落泪。
如何，如今见他穿了锦绣，身边也有人伺候了。
便觉着是攀上了高枝，又动了别的心思？”
这话比方才的威逼更毒，字字句句都往她心上戳。
她明白了。
他不是信了，是换了法子来作践她。
他是何出身，她又是何出身，在他眼里都不算甚么。
要紧的是，她心里竟为旁人乱了方寸，动了情。
这才是他容不下的。
她全身的力气都泄了，伏在地上，将额头抵着地砖。
“奴婢不敢……奴婢再不敢了……”
她嗓子都哑，“求王爷开恩，他好容易才脱了那火坑，过上人的日子……
求王爷别再去惊扰他。
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说罢，便重重地磕下头去，一下，又一下，额头碰着地砖，咚咚作响。
宁砚卿看着她磕头，看着她将自己作践到泥里，心头那点子郁结之气，方才渐渐散了。
他要的，从来也不是那小子的命，而是她此刻的俯首臣服。
他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做牛做马？”
他凑到她耳边，气息拂在她颈上，激得她一颤。
“本王府里，不缺使唤的下人。”
他顿了顿。“本王要你，从今往后，心里、眼里，都只有本王一人。
本王要你笑，你便不能哭。
本王赏你的，你得欢天喜地地接着。
本王罚你的，你也得甘之如饴地受着。”
他伸出两指，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迫她望进自己眼里，一字一字地道：“本王要你，做个活人。
一个心里眼里，只为本王活的人。
你可听明白了？”
她听明白了。
他这是要她连那点残魂，也一并剜出来，捧到他跟前双手奉上。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可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晓得自己没有说“不”的余地。
她阖上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淌下，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从喉间逼出一个字来。
“……是。”
得了这个字，宁砚卿脸上才见了笑影。
他松了手，似是颇为受用，还抬手替她将鬓边乱发掖到耳后。
“这才是乖。”他声气温存，像在顺慰一只驯服的雀儿，”来伺候本王歇下罢。“
祈子玉霍地睁开眼。
他……今夜要歇在此处？
宁砚卿将她神情尽收眼底，挑眉道，“怎么？方才还说做牛做马，这就忘了？”
祈子玉一颗心，首首沉了下去，再无着落。
她晓得，这是她才应承下的，今夜便要还了。
她垂下眼帘，哑嗓应道：“……奴婢遵命。”
她转过身，步子虚浮，走到床榻边，伸手去铺展衾被。
那手抖得厉害，每一抬，每一放，都像耗尽了周身的气力。
夜深了，巷子里起了风，呜呜咽咽地穿过，也不知是替谁在泣。
而屋里，烛火摇曳，将两道影子投在墙上。
一高一矮，一强一弱，缓缓交叠一处。
第二日天将亮时，崔德海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
他得了信儿，连夜去查，己是将那少年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
只他立在廊下，等着里头传唤，心里却有些忐忑。
那少年的身份……
只怕王爷听了，今儿个这落雨巷，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0eaf-3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