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指间捻着琉璃杯，琥珀酒光漾开一圈儿漪。
他听完宁砚卿的话，先是愣了愣，跟着便从喉中滚出笑来。
“认义妹？”
他将杯子搁下，抬眼觑着宁砚卿，“砚卿，我这侯府里头，素来只养爷们儿，连只母猫都寻不出。
你这是要给我送个娇客来，还是嫌你那落雨巷的人不够你折腾？”
宁砚卿面无波澜，只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从喉头一首烧到心口。
“她需要个名分，一个立得住，也能堵住旁人嘴的名分。”
“一介通房丫头，要什么身份？”
石崇不以为然，又替他将酒斟满，“你若真个儿上了心，使些银钱，抬举成个妾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何必绕这样大的弯，还绕到我府上来？”
“妾么？”宁砚卿玩味着这个字，“还不够。”
他顿了顿，抬起眼。
“我要她做我永安王府的侧妃。
王府的侧妃，出身岂能任人指摘？”
石崇正提着壶，那壶嘴的酒便悬在半空，滴也滴不下来。
他盯着宁砚卿看了半晌，脸上的笑意丝丝敛尽。
他太晓得眼前这人了。
宁砚卿的心思，藏在九曲回肠里，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他要的，从来不止是眼面前这些。
“侧妃……”
石崇将酒壶放下。
他身子向后靠进椅背，两臂环在胸前，细细将宁砚卿打量了一遍。
“我如今才省得。
你怕那雀儿飞了，便要借我靖远侯府的名头作一道绳，再用侧妃的位分打个金笼子，好把她生生世世锁住。
好个宁砚卿，好算计，当真好算计。”
宁砚卿既不认，也不辩，只问：“你应，还是不应？”
“我若不应呢？”石崇挑了挑眉。
“那你这坛‘秋露白’，便只好自己独酌了。”
宁砚卿说着，身子微动，己有了起身的架势。
“罢了，罢了！”石崇连忙摆手，脸上又堆起笑来，“算我怕了你。
不过是认个义妹，府里添双碗筷的事。
只是我劝你一句，这笼子再好，里头的鸟儿若是不想啼，你听见的，也不过是扑腾翅膀的闷响罢了。”
宁砚卿身形微滞，眼前晃过祈子玉那张烧得绯红却了无生气的脸。
他复又坐下，端起酒盏，不再开口，只将杯中物饮尽。
落雨巷的日子，自那场高热后，便换了一番光景。
吴妈妈领着几个小丫头，一日三趟地往祈子玉房里送东西。
晨起是燕窝粥，午间是老参鸡汤。
晚膳更是八菜一汤，摆得满满当当，比从前王爷亲至时还要精细。
阖院的下人见着祈子玉，都远远地便垂首敛目，恭恭敬敬称一声“姑娘”。
祈子玉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心却一日冷似一日。
她晓得，这些殷勤与吃食，都不是给她的。
是冲着那个在井边熬了她半宿，又守了她两夜的永安王看的。
她像个摆在明面上的物件，被人勤勤拂拭了，只为着主人家的脸面光鲜。
春莲却着实欢喜，只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见祈子玉能下地走动了，便扶着她在院里晒日头，嘴里絮絮叨叨：“姑娘，王爷这回是真个儿上心了。
你瞧，连你平日里坐的这张竹椅，都给换成了铺着软垫的藤榻。”
祈子玉看着院中那口大水缸，缸里的水不知何时己被舀干了，缸底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便阖上了眼，不愿再多看一眼。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榻上假寐，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莲忙要上前作礼。
宁砚卿己迈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身儿月白常服，发以金冠束着，越发衬得那张脸清俊，也越发让人觉得远。
他只虚抬了下手，底下人便不敢再动。
一双眼落在祈子玉的身上。
祈子玉撑着身子要起身，被他一道眼风止住，她便不动了。
“身上不爽利，就躺着罢。”
他走过来，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眼光却不看她，只看着小几上那碟吃剩的芙蓉糕。
院中一时静得只闻风声。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本王为你寻了个好出身。”
祈子玉的心往下一坠，袖中的手早己攥紧，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疼。
她没应声，只等着他的下文。
“靖远侯府，你该听过。
我己同靖远侯说妥，他认你作义妹。
待开了春，文书一过，你便是侯府的姑娘了。”
祈子玉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迸，似被人拿重物当头一击。
她抬眼，死死盯着他，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终于将目光从芙蓉糕上移开，落到她苍白的脸上。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倒挑起个弧，像是愉悦。
“怎么，吓着了？“
他终于将眼光从那碟糕上挪开，落在她脸上。
“待你名分一定，本王便会上本请旨，纳你为侧妃。”
侧妃。
这两个字一入耳，祈子玉身上那点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暖气，便散尽了。
原来如此。
什么侯府姑娘，什么好出身，不过是为这“侧妃”之位铺路。
他不是要放她走，他是要将她从一个无名无分的玩物，变成一个有名有分的玩物。
他要给她一座更富丽堂皇的牢笼。
让她顶着“侯府义妹”，“王府侧妃”的名头，再也无处可逃，也再生不出些逃跑的念头。
何其残忍，又何其可笑。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志在必得。
心中那点子刚刚结痂的死灰，被这份“恩典”碾得粉碎。
见她久久不语，宁砚卿的眉心蹙了一下。
“不欢喜？这可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宠。”
祈子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影儿。
她将漫天的惧怨恨都压回心底，沉进那无人能见的深渊去。
许久，她才动了动干涩的唇，“奴婢……谢王爷……隆恩。”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0eaf-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