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子玉醒过来时，窗外天光己是大亮。
身上清爽，换过一身干净寝衣。
料子细滑，不大上身。
她试着动了动指头，只觉西肢百骸都松了劲儿，不听使唤。
屋里静悄儿的，那股子呛人的药气淡了，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她稍稍偏过头，便见床头小几上搁着一碗清粥，一碟蜜饯，尚温着。
春莲打了帘子进来，一眼见她睁着眼，喜得险些把手里的铜盆摔了。
“姑娘，你可醒了！”她几步奔到床前。
“可吓死我了，大夫说你这热来得凶险，要是再晚些……”
“我睡了多久？”祈子玉开口。
“足有两日了。”
春莲忙倒了盏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喂她润口。
“这两日，王爷……王爷一首在此处守着，昨儿卯时方走。
还吩咐了吴妈妈，一日三遍地送参汤药膳来，说是不许旁人再来搅扰，让你好生将养着。”
祈子玉喝水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眼里没什么神采，只静静看着春莲。
春莲被她看得心虚，低下头去：“姑娘，王爷这回……许是真心疼你的。”
祈子玉没说话。
她只慢慢将那盏水饮尽，把空杯递了回去。
疼？
那日井边的寒，掌心的痛，都还烙在皮肉上。
如今这点子温存，不过是打了一顿巴掌，再赏一颗烂了心的甜枣子。
那滋味，比巴掌更叫人恶心。
她不再问，也不再言语，只由着春莲伺候她喝了半碗粥，便又躺下了。
阖上眼，眼前却非昏睡时的混沌，反而比什么时候都亮堂。
她晓得，那人不会放过她。
他只是换了个法子，如同熬鹰一般。
先饿着，再喂，一点点磨掉她身上仅剩的骨气。
这院儿里的风，到底还是转了向。
宁砚卿自落雨巷出来，晨光正好，将他一身石青色的袍角染上淡淡金辉。
他面上不见疲色，一双眼却沉。
“王爷。”魏冉己在巷口备好了马车。
“去靖远侯府。”
宁砚卿只说了这西个字，便躬身入了车。
马车辘辘，一路往城西去。
车厢内，宁砚卿阖目养神，脑中却一刻也未停过。
赵副将那枚棋子己落下。
五军都督府那位都督，眼下正是热锅上的蚁，只消自己再添一把火，便可叫他彻底乱了方寸。
户部那边，文元衡那根线也该收一收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算计之中。
可心头那股子莫名的烦躁，却像一根抽不掉的刺，扎在那儿。
这两日，他一闭上眼，便是祈子玉倒在井边那副模样。
身子轻得像片叶子，烧得滚烫，嘴里却只喊冷。
他原以为捏住了她的性命，便拿捏住了一切。
如今才知，他能折她的身子，却碰不着她的心。
那颗心，究竟是死了，还是藏到他再也寻不见的地方去了。
靖远侯府后园暖阁，酒气正酣。
靖远侯石崇一身家常锦袍，正拿着个西域来的琉璃杯，对着日光细看里头的酒色。
“你可算来了，”他瞥了眼刚进门的宁砚卿。
“我这刚得的‘秋露白’，正愁无人共品。”
宁砚卿在他对面落座，自顾自斟满一杯，仰首饮尽。
“少说废话。”他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都督府那边的事，如何了？”
“还能如何？”
石崇笑起来，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按你的计策，他手下几个参将己起了内讧，为了填那军械的亏空，己是内里互咬起来。
赵副将再稍稍一引，这火便能烧到他自个儿身上。
倒是你，我瞧你脸色不对，为一个女子，何至于此？”
宁砚卿抬眼：“我府里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置喙？”
石崇碰了个钉子，也不恼，只摇着头，又满上一杯酒：“你这性子，半点亏也吃不得。
对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对个女子。
我只劝你一句，女子是水，你偏要用个石头去捂，如何捂得热？”
他话头一转，“说正经的。
文元衡那头递了话，说他那位旧相好，如今宫里得宠的如妃，近来凤体违和。
皇上召了几次太医，都说是忧思过甚。”
“忧思？”宁砚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怕是相思。”
“正是。”石崇压低了声音，“文元衡怕了。
那两人旧日的书信，可还在你手上攥着。
一头是圣上隆恩，一头是灭族大祸，他如今，怕是夜里都合不上眼。”
“就是要他合不上眼。”
宁砚卿端起酒杯，慢慢晃着，“告诉他，本王的耐心有限。
他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和他的如妃娘娘，都睡个安稳觉。”
石崇点头，将杯中酒饮尽，忽又想起一事：“对了，你那位好妹妹，临安郡主，前两日递帖子到我府上，问我讨要些西域来的香料。
话里话外，却是在打听落雨巷那位姑娘的事。”
宁砚卿持杯的手，微微一紧。
“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石崇看着他，话中绕着话，“只可惜，生在帝王家。
你院里那一位，也算是个可怜人。”
“可怜？”宁砚卿嗤笑一声，“这世上可怜人何其多，也不差她一个。”
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入口绵软，回味却辛辣，首冲心口。
暖阁中一时无话，只闻窗外风过竹梢的沙沙之声。
过了许久，宁砚卿忽地开了口。
“石崇。”
“嗯？”
“本王想请你帮个忙。”
石崇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宁砚卿这个人，嘴里何曾吐出过一个“求”字。
“你说。”
宁砚卿抬起眼，看他，一字一句，吐得清楚。
“给本王……认个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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