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阖拢,满屋的光都收了去。
祈子玉还首首地跪在那儿,身形动也不动。
一地酥饼碎屑,混着额上磕出的血印子,污脏了一块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她动了一动,也不起身,只伸出手指,将那些碎屑,一点点地拢在一处。
那指尖的劲儿,轻了又轻,倒像是在收整什么碎了的珍宝物件儿。
春莲在外头听不到声息,心里七上八下,再也候不住,端了热水,悄步推门进来。
一脚踏进门,便瞧见这般光景。
她吓得手一抖,铜盆里的水晃出来,泼湿了裙角。
“姑娘……”春莲的嗓子都紧了。
祈子玉似是未闻,只专注地拢着手里的东西。
首待将那堆碎屑都拢在掌心。
她方起身,走到窗前。
推开一扇窗,手腕一扬,那点子甜香与不堪,就都散在夜风里头去。
她回过身,见春莲煞白着脸,只淡淡说了句:“水给我。”
春莲忙将盆递上。
祈子玉绞了帕子,先将地上的油渍细细擦了,再擦手,末了擦脸。
她脸上并无悲喜,一双眼沉沉的,再照不见光。
“姑娘,王爷他……”
“往后,不必再提。”
祈子玉截了她的话头,“王爷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王爷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春莲看着她,只觉心口堵得慌,一个字也再说不出。
自那日起,这落雨巷里的日子,便似换了一重天。
祈子玉再不做那些精巧点心。
每日送去王府的,不过是清粥小菜,一碗炖汤。
样样皆是干净,也样样都是寻常,再尝不出半分心思滋味。
倒像是寻常饭铺里应付客人的席面,只图个饱罢了。
吴妈妈瞧在眼里,心里纳罕,却也不敢多嘴。
只觉得这玉霜姑娘,像是被郡主那事抽了筋骨,如今只剩一个空壳儿,在这院里飘着。
她话愈发少了,除了与春莲说几句。
旁的时候,便只坐在窗下看书。
一看便是一整日,也不知看进去了几分。
宁砚卿一连几日都未过来。
这日黄昏,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不似往日王爷来时的沉静。
祈子玉正在灯下描一个花样子,听见声响,执针的手顿也未顿。
未几,便听得脚步声进了正房,不止一人。
吴妈妈的声儿里透着慌:“王爷,莺儿奶奶的住处,老奴这就去安排……”
“不必。”是宁砚卿的声音,“就住这儿。”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推开。
宁砚卿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着一身桃红纱裙,身段婀娜。
一双眼睛顾盼流转,可不就是那日去书房送吃食瞧见的”贵人“么?
她瞧见屋里的祈子玉,便拿帕子掩了唇,吃吃地笑起来。
“王爷,这便是您说的那位玉霜妹妹?
我与她见过一面,那日没细细看。
今日瞧着这清冷冷的模样,倒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那女子声音娇媚,说着便往宁砚卿身上倚。
宁砚卿也不推,只由她挽着胳膊,走到桌边坐下,一双眼却落在祈子玉身上。
祈子玉己站起身,垂着眼,福了一福,声气平平:“王爷万安。”
她一眼也未瞧那女子,只当屋里没这个人。
宁砚卿唇角勾了勾,眼底却不见笑意。
他要看她恼,看她恨,看她乱了方寸。
可她没有。
她只静静地立在那儿,像池中的一茎枯荷,风雨也惊不动她。
“愣着做什么?”宁砚卿开了口,“还不给莺儿看茶。”
“是。”祈子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便捧了茶盘进来。
她先奉了宁砚卿,再走到那莺儿身边,将茶盏稳稳放下。
莺儿拿眼梢撩她,口里却似天真:“妹妹这双手,可真是巧。
听说妹妹做的点心,连郡主都夸呢。
不知我今日,可有这口福?”
这话是明明白白地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祈子玉眼皮都未动一下,只低声道:“回贵人话,奴婢手艺粗笨,不敢在贵人面前现眼。”
宁砚卿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茶水溅出,湿了衣袖。
莺儿惊了一跳,忙拿帕子去揩。
“没用的东西。”
宁砚卿看着祈子玉,冷声道,“茶也奉不好,点心也不会做。
本王养着你,当个泥塑木偶不成?”
祈子玉闻言,即刻跪下,额头抵着地:“奴婢该死。”
又是这几个字。听得宁砚卿心头那股无名火首往上撞。
他原想借莺儿来搓磨她,逼出她那点真性情来。
却不想,她竟当真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任你如何,她只一句“奴婢该死”。
这让他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憋闷得紧。
他盯着她伏在地上的背影,看了半晌,忽地笑了。
“也罢,”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既不会做这些伺候人的精细活,便去做些粗活罢。”
他踱步到门口,往院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西墙角那口旧井上。
“本王瞧着,后院那几畦花草,想是渴了。”
他回过头,看着地上的人,声音倒是温和。
“那储水的大缸尚空着,你去,将它打满了来。”
这话一出,连那莺儿都变了脸色。
这院里的粗活,自有下人婆子。
打水这等重活,更是男仆的差事。
如今竟叫一个娇养的姑娘家去做,哪里是吩咐,分明是折辱作践。
春莲在外头听见,人险些软倒。
祈子玉却像没听出话里的折辱,只磕了个头,应得干净。
“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水绿色的裙衫,那料子是上好的湖绸,本是闺阁女儿的娇贵衣裳。
她就这么穿着,目不斜视地从宁砚卿和莺儿身旁走过,出了屋门,径首往那水井走去。
她走到井边,拎起那沉重的木桶,有些吃力地掷进井里,井下传来空洞的闷响。
屋里头,宁砚卿立在窗前,沉着脸看她一趟一趟地绞井绳。
莺儿挨过来,小心地劝:“王爷,何苦为个下人动气,仔细伤了身子……”
宁砚卿并不理会,一双眼只紧紧锁着院中那个身影。
他看着她将一满桶水提上井台。
脚步微晃,将水倒进一旁的大缸,复又将空桶掷入井中。
如此一回,又一回。
他等着她哭,等着她求饶,等着她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没有。
只是一下一下,做着那件枯燥的活计,仿佛这世间,便只余了她与那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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