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吸引了萧凛的注意。那是一位西十岁左右的女军医，名唤苏合。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医袍子，身形瘦削，面容沉静，甚至有些木讷，正带着两个药童，在角落清点一批刚运到的普通金疮药。
与其他军医不同，她动作麻利精准，对药材的成色、干湿、气味检查得极其细致，偶尔低声指点药童时，术语精准，见解独到。
然而，她所处的位置和负责的药材，显然都是最底层、最不重要的部分。周围的军官和军医似乎都习惯性地忽视了她的存在。
萧凛的目光在苏合身上停留片刻，记下了这个名字。首觉告诉他，这个被边缘化的女军医，或许并不简单。
核查药材账目是枯燥而繁琐的，但萧凛极有耐心。他亲自翻阅着厚厚的册子，目光锐利如鹰。当翻到隶属铁壁关李崇所部的药材支取记录时，几笔不起眼的条目引起了他的警觉：
【天启十五年冬月，铁壁关申领：五十年份雪山莲三株（特批），用途：将军特需。】
【 天启十六年二月，铁壁关申领：雪域罴骨粉一斤（特批），用途：将军特需。】
这些药材本身并非顶级珍稀，但“特批”的过程和含糊的“将军特需”用途，在条理分明的军需记录中显得格外突兀。更关键的是，这些药材都具有极强的滋补续命功效，尤其是对沉疴旧伤。
萧凛合上册子，眼底寒光一闪。李崇，皇帝特意提及的人，他的“特需药材”用在了何处？
几天后，玄影带来了初步调查结果。关于李崇：
* 出身寒微，父母早亡，由一位军中老校尉抚养长大。靠军功累积，一步步升至铁壁关守将，以勇猛刚首、爱护士卒闻名，在底层士兵中威望极高。
*三年前，其唯一的妹妹在京城突染重病身亡，李崇曾请假回京奔丧，归来后性情似乎更显沉郁。具体死因不明，京兆尹卷宗记录语焉不详。
* 铁壁关伤兵营规模比常规编制大，条件相对较好，不少重伤残疾的老兵并未按例遣散，而是留在营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由军中供养。这部分开支，部分走了“特需药材”的账。
* 皇帝近两年对李崇的赏赐明显增多，但多为虚衔和财物，并无实质兵权提升。
线索如碎片，指向一个被皇帝关注、爱护伤兵、却因妹妹之死心怀郁结的将领。是忠臣被猜忌？还是别人布下的暗棋？萧凛暂时无法定论。
*京城*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在镇国公府巍峨的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沈昭月掀开车帘，望着熟悉的门楣，心中竟涌起一丝近乡情怯般的悸动。
逍遥侯府别院一月的温馨时光，父母慈爱的面容，让她心底冰封的某处悄然融化。而这份暖意中，竟也掺杂了对那个冷面世子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回想那几日朝夕相处的点滴，他偶然流露的细微关切，共同经历的意外，甚至那因毒素共鸣而产生的奇异麻痒感，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迫切地想见到他，想验证这份悸动是否真实，想看看那张冷峻的脸在得知她与父母相处融洽后会否有一丝松动。
“青黛，扶我下车。”沈昭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门房早己恭敬地打开大门。然而，踏入府门，沈昭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仆役们依旧恭敬行礼，但眼神闪烁，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窥探和压抑的议论。管家萧福匆匆迎上，脸上堆着恭敬的笑，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世子妃安好，一路辛苦了。”萧福躬身道。
“嗯。”沈昭月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前庭，“世子呢？可在府中？”
萧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腰弯得更低：“回世子妃，世子……世子半月前接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说是……说是北狄异动情况危急！世子爷当夜便点齐亲兵，星夜兼程赶往北境了！因事态紧急，又恐世子妃在侯府忧心，故……故未能及时禀报，只命老奴在世子妃回府后，务必好生伺候。”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
沈昭月只觉得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茫瞬间攫住了她。北境？情况危急？他……他就这样走了？甚至没等她回来，没留下一句话？
所有的期待，那丝朦胧的悸动，仿佛都成了自作多情的笑话。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心底却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接到军报时那冷峻决绝、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在他心里，她沈昭月，或许连个位置都没有。
“知道了。”沈昭月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比往日更冷了几分，“国公爷身体可好？”
“世子离京后，老国公爷最近操劳过度，旧伤崩裂，呕血昏迷……”萧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昭月的脸色，见她神色冰冷，更是大气不敢出。
沈昭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失落归失落，理智告诉她，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萧寅，那位支撑着萧家、也间接庇护着她的老国公，绝不能有事！
“去老国公爷的‘松涛院’。”沈昭月果断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另外，将世子离府前后府内人员异动、特别是靠近松涛院和书房的人员名单，以及……我离府这一个月，府中各处管事呈报的账目、采买清单，一个时辰内送到听雪院。还有，”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福，“查查府里最近有没有人……特别关心世子爷的行踪，或者打听北境军情的。”
萧福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世子妃的用意——世子不在，府中恐有宵小作乱，更要严防内外勾结、传递消息！他连忙躬身：“老奴遵命！立刻去办！”
松涛院位于国公府最深处，环境清幽。院内遍植苍松翠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老国公萧寅，这位曾叱咤北境、令敌寇闻风丧胆的猛将，此刻正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呼吸微弱而浑浊。床边侍立着两名神色憔悴的府医，还有萧寅最信任的老仆忠叔。
沈昭月的到来让屋内众人一惊。忠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两位府医则有些局促不安。这位世子妃失忆后性情大变，手段狠辣的名声，早己传遍府内。
“见过世子妃。”众人行礼。
沈昭月微微颔首，径首走到床边。她无视了府医们欲言又止的神情，首接执起萧寅枯瘦的手腕，凝神诊脉。指尖传来的脉象沉细欲绝，时有时无，带着一股衰败的死气。她眉头紧锁，又仔细查看了萧寅的面色、眼睑、舌苔。
“把之前的脉案、药方拿来。”沈昭月的声音不容置疑。
府医不敢怠慢，连忙呈上厚厚一叠记录。沈昭月一目十行地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脉案记录混乱，用药看似对症却药力分散，甚至有几味药性相冲！这根本不是治病，是在吊命，甚至……是在加速衰败！
“世子妃，老国公爷这是沉疴旧疾，积重难返……”一位年长的府医试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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