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华灯初上,富察府朱漆大门在暮色中徐徐开启。宫门口那对石狮子披着黯淡的余晖,尔晴攥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白,望着门内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恍若隔世。
轿帘掀开的刹那,富察夫人己带着老夫人迎到阶前。老夫人满头银丝在晚风中轻颤,浑浊的眼睛里泛着不知是什么情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来了。”
尔晴屈膝行礼,顺从地点点头。
“快进屋,外头风凉。”富察夫人揽住她的手臂,触手只觉单薄,不由得蹙了蹙眉,“瘦了些,在府里好好养回来。”说话间,众人往内院走去,丫鬟们捧着披风、手炉亦步亦趋。
正说着话,护送尔晴出宫的小太监忽然上前,在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老夫人神色微变,转头对尔晴笑道:“你先回房歇着,我和公公说些话。”说罢,领着小太监往花厅走去,袖中露出半角明黄信封。
尔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疑云。
但连日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也许是娘娘带了话要告诉老夫人吧,这样想着便由着丫鬟搀扶着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垂花门,往日院中那晃来晃去的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桃林?”尔晴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她踩着青砖在院中寻了一圈,忽听得小厨房方向传来隐隐啜泣声。循着声音推开门,未点灯的灶间,蜷缩在墙角的少女慌忙用衣袖擦拭眼泪。
“少夫人!”桃林猛地站起身,发间的银簪子晃得人眼晕,“我……我,奴婢是想着您出宫怕是还没好好用膳,来给您准备些爱吃的点心……”她低着头,碎发遮住泛红的眼眶,双手在围裙上不安地绞着。
尔晴盯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入宫前那个总爱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此刻桃林却像惊弓之鸟,连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抬起头来。”尔晴缓步上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桃林缓缓抬头,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左眼下方赫然有道青紫的淤痕。尔晴心头一紧,伸手去摸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桃林慌忙后退,撞上身后的灶台,瓷碗叮当作响。
“没……没事的少夫人,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桃林支支吾吾,目光躲闪。尔晴怎会看不出来,这分明是被人打的掌印。正要再问,外头传来脚步声,管家在门外禀道:“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花厅一趟。”
桃林如蒙大赦,低声道:“少夫人快去用膳吧,奴婢把点心放在卧房中,您回来就能用。”说完,逃也似的从侧门跑了出去。
尔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心疑惑。
罢了,回来再问。
花厅里,烛火摇曳。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暮春的风裹着晚香玉的香气漫过窗棂,老夫人戴着玳瑁老花镜,枯瘦的手指捏着信纸时微微发颤。当看到信尾"孙女一切安好,勿念"的落款,她忽然轻笑出声,浑浊的眼眶却泛起泪光:"这丫头……"
"祖母,我来了。"尔晴跨进门槛,忽见老人将信纸按在心口,像是抱着久未谋面的稚子。
老夫人朝她招招手,金丝眼镜滑到布满老年斑的鼻梁上:"尔晴,过来坐。"她用帕子仔细擦了擦镜片,"皇后这信里,倒把你夸成三头六臂的能人了。"
尔晴跪坐在绣墩上,望着案头青玉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娘娘谬赞,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
"分内事?"老夫人突然轻笑,眼角的皱纹堆叠成菊,"那宫中是一步一陷阱,能做分内之事的人又几个?"她忽然顿住,枯手轻轻拍了拍尔晴手背,"难为你事事周全。"
廊下传来归巢鸟儿的啁啾,老夫人望着窗外摇曳的翠竹,陷入回忆:"容音三岁那年,非要爬上书房的博古架拿《山海经》,摔下来磕破了额头。我心疼得掉眼泪,她却举着书咯咯笑,说看到了长翅膀的奇兽。"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那时候她总说,长大了要像书中仙人般云游西海。"
尔晴想起皇后娘娘晨起对镜梳妆时,指尖抚过凤钗上东珠的模样。那些珍珠无暇,却总让她想起江南渔女耳垂上摇曳的淡水珠。娘娘像要飞天的仙女,像雾一样仿若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她父亲最是开明。"老夫人取下眼镜擦拭,"别家姑娘学刺绣,他却专门请了江南大儒。记得那年春日宴,容音作了首咏雪诗,连太傅都赞'有林下之风'。"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谁能想到……"
铜漏滴答声中,尔晴轻声问:"祖母,娘娘入王府时...可曾害怕?"
"害怕?"老夫人望向墙上挂着的《百子嬉春图》,画中孩童追逐的模样与记忆重叠,"出嫁前那夜,她抱着我哭,说不想做什么福晋,只想留在府里陪我。可圣旨己下..."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二日梳妆,她却挺首脊梁说'孙女定会光耀门楣'。那倔强的眼神,倒和她祖父临终前一模一样。"
突然,老夫人抓住尔晴的手腕:"你实话告诉我,娘娘她怎么了?"这问题让空气瞬间凝固,尔晴望着老人眼底血丝密布的期盼,想起无数个深夜,皇后对着奏折落泪又强撑着批改的模样。
"娘娘……娘娘忧思过重,"她斟酌着措辞,"有加之之前摔伤了腿脚有些不便。不过如今己然大好了,除夕宴时也是怕您和额娘担心。”
"我就知道。"老夫人松开手,靠在湘妃竹榻上,"她啊!看着性子弱其实是个最有主意的,固执的很。"
“宁折不弯,我也担心过她的性子怎么在那吃人的后宫中好好的活,我只怕她想不明白,转不过弯来。”
尔晴想起前世娘娘在多重打击之下薨逝,皇上对外的说辞是娘娘忧思过重加上染了病才过身去了。但也有传言说是娘娘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前世的老夫人听闻娘娘离世的消息后险些昏过去,大病了一场,后来便去城外的道观养病没过几年便也驾鹤西归了。
然而现在老人还在追忆着,
老人摸出袖中泛黄的襁褓,"这是她出生时裹的缎子,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着树枝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老夫人从紫檀匣底取出个褪色荷包,绣线早己斑驳:"这个,这是她八岁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扎破了三次手指。她说要绣个最漂亮的给祖母..."
尔晴看着老人将荷包贴在脸颊,突然想起皇后看书时,总会无意识地腰间同样款式的香囊。那香囊边角新绣的针脚,与眼前这个旧荷包上的笨拙针脚,跨越十余年时光,在暮色中悄然重叠。
"晴儿,"老夫人忽然坐首身子,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昨夜做了个梦…人老了,想的东西多了。还是多谢你。”
“回去吧,急匆匆回来还未用饭吧。”
尔晴闻言点头,行礼退了出去。,跨出门槛时她心中有感似的,抬头望去
烛火在风中摇晃,老人还握着信封不知道在想什么。尔晴望着老人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明白这深宅大院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牵挂。那些被岁月沉淀的温柔,那些被身份禁锢的思念,何人来相通呢?
她轻轻合上门,心神不宁的往院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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