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浓稠的墨汁,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缓缓渗进屋内。尔晴望着桌上那碟素白瓷盘盛着的桃酥,细瓷上还凝着几星胭脂红的桃花印,显然是从桃林里新摘的花瓣点缀的。糕点边缘微微的焦痕。
她捏起一块,指尖刚触到酥脆的表皮,碎屑便簌簌落在月白色的裙裾上。咬下第一口时,桂花蜜的甜香混着核桃碎的焦香在舌尖炸开,可这滋味却像掺了细沙,卡在喉头难以下咽。
模糊的想起那个总穿着补丁长衫、油头垢面的身影,此刻正涎着脸站在桃林深处的竹屋前,缠着桃林要银子还赌债。
“第几回了?”尔晴拿着那半块糕点,梦呓般低喃道。窗外的风裹着残雪涌进来,将案头的宣纸吹得哗啦作响,墨迹未干的账本上,“桃林支出”那栏的数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什么杂碎,我不过离开几天也敢欺上来。”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刺破寂静。尔晴循声望去,见院角的梅树下,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正弓着背,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里泛着幽光。它的左前爪不自然地蜷着,沾着暗红的血渍,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好晦气的猫。”尔晴冷笑一声,却还是起身推开雕花窗。晚风卷着糕点的甜香漫出院落,野猫立刻竖起耳朵,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喉间发出讨好的呼噜声。
她将剩下的半块桃酥掰成细条,看着野猫狼吞虎咽的模样,心底某处突然柔软起来。这畜生虽浑身是伤,却懂得用示弱来换一口吃食;
反观桃林,明明有一手精湛的制糕手艺,却总被兄长的眼泪和拳脚绊住。指尖残留的糕点碎屑黏腻发潮,像极了那些摆脱不掉的陈年旧账。
“得想个法子了。”尔晴着窗棂上斑驳的红漆,目光渐渐变得冷硬。野猫吃完最后一口,竟大胆地跳上窗台,用脑袋蹭她的手腕。月光透过纱帐洒进来,在一人一猫身上镀了层银霜,映得墙角的账簿封皮泛着冷光。
野猫又蹭了蹭她的手背,尖锐的爪子隔着衣袖轻轻抓挠,倒像是在催促她快些拿定主意。
“明儿就去办。”尔晴轻声呢喃,伸手抚过野猫柔顺的皮毛。窗外的夜愈发深了,只有墙角的虫鸣和野猫的呼噜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此起彼伏。瓷盘里残留的桃花屑被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在野猫的尾巴尖上,宛如一场未做完的梦。
第二日,尔晴惦记着老夫人,便早早来请安。她捧着青瓷茶盏,指尖被温热的茉莉香沁得发麻。老夫人房门前的铜环在晨雾里凝着水珠,守在廊下的嬷嬷垂着手福了福身,银簪子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老夫人昨夜着了凉,这会儿刚服下汤药歇着,少夫人且回吧。"
尔晴闻言便明了了,敛了敛衣裙绕过游廊时,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富察夫人的沉香阁飘来淡淡熏香,隔着湘妃竹帘,只听得环佩叮当。"傅恒半月后便归了。"夫人倚在软榻上,象牙护甲划过鲛绡帕,"你既己入了府,早些开枝散叶才是正理。"话音未落,丫鬟己捧着茶盏候在一旁,尔晴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恍惚又见着昨夜那碟桃酥。
她只做左耳进右耳出罢了,胡乱想着,这些话前世她便己经听腻了了,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傅恒忙着他的大业做着高高在上的少爷,而自己为了他新婚的诺言苦苦等了一年,若不是安儿……
青石回廊蜿蜒如带,廊下朱漆栏杆被岁月磨得温润。尔晴望着远处池中游弋的锦鲤,绣鞋尖无意识地碾着青砖缝里的苔藓。下人都被她挥散了。忽然后颈泛起一阵,身后传来皮靴踏碎落叶的声响,带着寒气的暗香裹着熟悉的尾音:"嫂嫂..."
转身时,玄色披风掠过满地碎金。傅谦戴着狐皮毛领,墨玉簪子将长发束起,眉骨处不知道哪儿来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红。他立在三步开外,腰间的蹀躞带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倒像是急着越矩。
尔晴垂眸福了福身,发间银步摇撞出细碎声响:"二爷安好。"
她抬脚欲走,却听身后衣袂轻扬。傅谦指尖擦过她垂落的发梢,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嫂嫂,进宫的日子也太长了些……"
尔晴皱着眉抬头,这话太僭越了些。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面翻涌的炽热,竟比昨夜野猫琥珀色的眼睛更灼人。
尔晴被那热意烫的移开眼,听见头上传来轻笑声。
“是我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嫂嫂去了这样久,我听闻嫂嫂院中的不算太平。”他说着向后撤了一步,好像又变成了端方受礼的二公子。
尔晴心中了然,应该是玲珑告诉他桃林的事。先是之前木雕一事,又到如今随意泄露给外男有关自己贴身婢女的消息。
尔晴冷哼一声,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吗?纵的她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敛了敛衣袖,抬步打算离开。
而在一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尔晴被这一动作吓得神思不定。富察夫人喜静,院落离仆人常走动的地方远是不错,可大庭广众之下,谁知暗地里有没有眼睛。他,他怎么敢这么放肆
“嫂嫂不要误会,我是知道嫂嫂有烦心事,来解忧的。”傅谦见她这样激动只能僐僐地将手放下。
“桃林的哥哥,最近迷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想为其赎身。这才频频来搅了嫂嫂的好心情。”傅谦见面前的女人安静了下来,也没有再要离开的动作。
好可爱,傅谦心中暗忖,瞧着比进宫前消瘦了些,挺翘的睫毛随着她思考的动作轻柔的小幅度颤动。傅谦看得心痒的很,过去了七年,认不出也是可能的,这样想着心中浮起的悸动又转为酸涩。
尔晴则是尽力回忆着前世的记忆,说实话,如果不是太深刻的场景她根本想不起来,记忆像薄雾一样朦胧模糊。前世,桃林好像也有这一出吧,只是当时她忙着和富察夫人学如何治理后宅。根本没心思注意一个小小婢女的小心思。
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来着?
反正桃林的不对劲没有持续太久,后来就又恢复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是一年后才听说桃林的哥哥溺水而亡,当时她与傅恒闹不愉快,桃林正好回家奔丧,被自己臭骂了一顿。
一年?啧!太便宜他了,该早送他上黄泉。
尔晴见男人说了一半便不开口了,只定定的看着她,只得推了推他的手臂。
“哦,那青楼女子容貌虽不显,但及擅琴艺。便是户部尚书于大人之子也是她的座上宾呢。”傅谦回过神来便细细解释起来。
“嫂嫂,那桃林的哥哥是个泼皮无赖,对付他一击即中,以绝后患才好。但嫂嫂良善,眼前正是一个能救桃林还不必脏了手的好法子。”
“只是青楼那样的腌臜地嫂嫂怕是不好去的,我愿代为效劳,供嫂嫂驱策。”傅谦笑的一脸荡漾。
“如此,就麻烦二爷了。”尔晴也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她对傅谦利用居多,若是说愧疚倒也有一些,此时更多的是怀疑。
前世她与傅谦是相处一年后阴差阳错上了床这才熟悉起来,后来又有了安儿,他为自己尽心尽力倒也罢了。
可这一世,他们才见了几面,他为什么要出手帮忙。不过——能用就行。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丫鬟唤人的声音,尔晴猛然回头,才惊觉两人靠的太近了些。
“看来嫂嫂该走了。”傅谦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尔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难道匆匆两面这个男人就对自己念念不忘了?
且不论她心中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面上还是笑着福了福身,便顺着丫鬟喊叫的声音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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