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西暖阁里，鎏金三足炉正吐着袅袅沉香，却驱不散席间凝滞的气氛。尔晴捏着象牙箸的指尖微微发颤，翡翠虾饺在青玉碟中颤巍巍地晃，晶莹剔透的外皮被她戳出个小洞，虾仁汤汁顺着筷尖滴落在月白裙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皇后将温热的杏仁茶推到她面前，绢帕轻轻擦过她微凉的手腕：“这道水晶虾饺是新研制的，特意加了你爱吃的马蹄碎，尝尝？”
“谢娘娘。”尔晴强撑着笑意，夹起饺子的手却突然一抖，青瓷茶盏应声而落。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廊下金丝雀扑棱棱乱飞，她慌忙蹲下捡拾碎片，珍珠步摇却顺着散落的青丝滑落。
皇后望着她后颈凌乱的碎发，眼底泛起心疼：“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
“不累！”尔晴猛地抬头，发间银簪晃得人眼花，“娘娘为凤体劳神，我怎敢懈怠？”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碎片，却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用完午膳，尔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长春宫。雕花木门在身后轰然合拢的瞬间，她扯下沉重的旗头，任凭青丝如瀑散落肩头。檀木书架上的《黄帝内经》《千金方》被她粗暴地拽出，泛黄的书页哗啦啦翻动，干枯的药草标本从书页间飘落，如同她破碎的心神。
“牛膝续断补肝肾，独活防风祛风湿……”她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朱砂笔在医书上重重圈画，墨迹浸透纸张，在案头洇出暗红的血痕。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苍白的脸上斑斑驳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己渐渐染上暮色。
“哐当！”长春宫的门被人用力推开，魏璎珞望着满地狼藉，柳眉瞬间倒竖。散落的医书间踩着凌乱的脚印，烛泪在案头凝成蜿蜒的白蛇，尔晴披着件单薄的寝衣，正就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抄写药方，苍白的脸上沾着墨渍，眼神却炽热得吓人。
“尔晴！”璎珞猛地踢开脚边的医书，青瓷碗重重砸在案几上，汤汁溅得满桌都是，“你要叫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你对娘娘忠心耿耿，合着太医院那帮吃俸禄的废物，都比不上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大夫？！”
尔晴攥着毛笔的指节发白：“魏璎珞，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教训？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璎珞突然掐住她手腕夺笔，“睁开眼睛好好瞧瞧！你眼下青得能滴墨，衣裳穿得歪七扭八，你是富察夫人还是桥头的乞儿?”
她猛地将人拽起，撞得身后书架哐当作响，“你这般糟蹋自己，当娘娘是瞎子？！她半夜疼得说胡话都要念叨‘别让尔晴瞧见’，你倒好，偏要在这儿装什么在世华佗！”
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尔晴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哭腔：“那我该如何？看着娘娘疼得冷汗浸透三层中衣，还要笑着说‘不妨事’？！”
她用力甩开璎珞的手，抄起案上的医书狠狠砸过去，“你以为我想发疯？我恨不得把自己这双废腿剜下来给娘娘换上！”
“够了！”璎珞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响惊得窗外夜枭发出怪叫。尔晴捂着脸僵在原地，却见璎珞红着眼眶抓起她的手按在滚烫的汤碗上：“疼吗？知道疼就别犯蠢！你若真为娘娘好，就该好好陪着娘娘，看她一天天好起来。”
璎珞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却愈发凶狠，“娘娘还撑着，你倒好，自己先垮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得尔晴浑身一震。她想起皇后扶着桌角努力站首时颤抖的脊背，想起那些强撑着的微笑，想起深夜里从寝殿传来的压抑啜泣……
“我只是想做点什么……”她哽咽着，“哪怕只有一点用……”
“那就听我的！”璎珞将安神汤硬塞进她手里，“明早卯时三刻，跟我去太医院！你不是想查医书吗？咱们就当着那些太医的面查！但从现在起，你必须按时用膳，好好休息！娘娘她……很担心你”
尔晴破涕为笑，狠狠白了她一眼：“魏璎珞，你还是这么毒舌。”
窗外的月光渐渐明亮，洒在满地狼藉的医书上。尔晴望着碗中晃动的倒影，终于将温热的汤一饮而尽。或许正如魏璎珞所说，与其盲目地折磨自己，不如换个方式，与她并肩守护。
“对了，”璎珞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芋泥酥，娘娘特意让我给你留的。”
尔晴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微微的温热。熟悉的甜香飘入鼻间，她的眼眶再次泛红。原来在娘娘心里，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疼惜的那个？
“别哭了，丑死了。”璎珞佯装嫌弃地递过帕子。说着便离开了
夜深了，长春宫的灯火渐次熄灭。尔晴将散落的医书一本本码好，指尖抚过书页——娘娘，我定会寻到法子的。
梦中，娘娘用了快半年才能重新站起来，太慢了，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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