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练了一会儿后,皇后娘娘便停下了——宫中事务繁多,她虽在病中却也要担起皇后之责。
她倚着明黄软缎靠枕,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暖光,将素白的手帕熨出一层温润的碧色。她正低头看内务府送来的年节用度清单,忽听得珠帘轻响,尔晴捧着描金漆盒盈盈而入,身后跟着端着银提梁壶的明玉,鬓边新换的红绒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娘娘尝尝这刚出锅的枣泥山药糕,御膳房特意添了桂花蜜,香甜得很。"尔晴掀开盒盖,氤氲热气裹着甜香漫开来。
糕体雪白如凝脂,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枸杞,倒像是把外头的初雪和宫墙下的红梅都拢在了食盒里。
明玉麻利地斟了盏牛乳茶,茶汤上浮着层细密的奶皮,撒了星星点点的玫瑰盐:"昨儿小厨房做了新鲜的杏仁酪,想着娘娘爱吃,特意留了些。"
她说话时眉眼弯弯,发间的银蝴蝶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俏。
皇后娘娘放下账本,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的奶香混着杏仁的清苦在舌尖化开:"怎么?看来这梅花汤圆我是吃不上了"她笑了笑看明玉窘迫的样子,抬手示意两人在矮凳上坐下,
“娘娘取笑我”
明玉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珍珠清亮的通报声:"娴妃娘娘到——"
室内气氛骤然凝滞。明玉下意识攥紧了帕子,尔晴则不动声色地整理裙摆,动作优雅得如同春日里舒展的玉兰。皇后娘娘轻轻放下茶盏,鎏金盏托与红木几案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快请进来。"她理了理衣襟,仪态端庄地坐首身子。
随着珠帘掀起,一袭月白绣竹叶的常服映入眼帘。娴妃垂眸敛衽行礼,鬓边只簪着支素银步摇,倒比往日更显清瘦。她眉目间笼着层淡淡的霜色,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冰棱,清冽得近乎刺骨。
皇后娘娘抬手示意:"快请坐。"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衣裳,"外头冷,怎么不多穿些?"
娴妃在软垫上落座,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却不饮,指尖无意识着盏沿:"劳娘娘挂心。臣妾此来,是想与娘娘商议冬日棉衣的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那盆快要凋零的白梅上,"今冬格外冷,各宫的宫女太监们衣裳单薄,我知娘娘力行节俭开支,只是……。"
富察皇后微微颔首,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交握:"你想得周到,只是快一个月了,江南之事还未了,内务府怕是拨不出多少银子"
"臣妾愿自掏腰包。"娴妃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臣妾虽不富裕,但总能省下些体己。只求娘娘准了此事,也算为宫里添些暖意。"
长春宫内一片寂静,唯有铜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富察容音望着眼前这个素来坚定的女子,“好,但何须你一力承担,便叫后宫中人各自募集一些”
说着她抬手叫来珍珠,"去把本宫去年的貂皮大氅取来,再挑些新裁的绸缎,一并送去娴妃宫里。"
娴妃微微一怔,随即低头浅笑:"多谢娘娘。"那笑容如同腊月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却转瞬即逝,"娘娘近日还咳嗽吗,可要多加小心。这宫里风大,最易着了寒。"
“我们都盼着娘娘回来主持大局呢。”
这话听在耳里,倒像是寻常姐妹间的叮嘱,可落在富察容音心里,却泛起丝丝凉意。她想起太医院含糊其辞的诊断,想起皇上许久未踏入长春宫。
疾病缠身,是自己未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宫务,娴妃便起身告辞。行至回廊处,正巧撞见在廊下等候的尔晴。冬日的天光斜斜照在青砖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尔晴福了福身:"娴妃娘娘慢走。"
娴妃驻足,目光在她精致的妆容上停留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富察夫人好好陪着皇后娘娘吧"那笑容意味深长,似嘲讽又似怜悯,"这宫里的路,走起来可要当心些。"说罢转身离去,月白裙裾扫过积雪,惊起廊下的铜铃叮咚作响。
尔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回廊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六角冰晶落在发间,转瞬化作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凉得刺骨。
娴妃娘娘是宫中出了名的心善,这冬衣之事也合情合理。只是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长春宫内,富察容音望着窗外的飞雪,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暖意都抵不过那一句似真似假的叮嘱。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只是何为后?何为己?她早就分不清了。
晚膳时,皇后娘娘没有多食,便回房歇息了。
尔晴则是搅弄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今日听娘娘提起江南之事,她才再警惕起来。
要她说,哥哥犯的应该不算大错,苏记布庄传回的信也是说事情己经解决了。但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揉了揉眼,不知不觉竟己巳时,她抬步向院中走去,打算散散郁气。
却见娘娘门未关紧,她一边暗道明玉和魏璎珞粗心,一边上前。
她贴着门缝望去,富察皇后单衣薄衫立在空旷的厅中,象牙白的睡袍下摆沾满灰尘。右手死死攥着雕花拐杖,指节泛出青白,左腿却像被抽去筋骨般绵软,每次试图前移都引得整个人剧烈摇晃。
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洇湿了衣领,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三步远的铜鹤烛台,仿佛那里立着毕生所求的执念。
"咚!"皇后的膝盖重重磕在砖面上,木杖脱手滑出半丈远。她颤抖着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杖头又无力垂下,整个人瘫坐在地,肩头剧烈起伏。
过了许久,她才撑着桌角缓缓起身,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不停摇晃,映得烛火都跟着细碎跳动。
尔晴眼眶发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里那个凤仪万千的皇后,此刻竟像折翼的蝶,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反复挣扎。她喉头哽咽,正要推门,后颈突然覆上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别去。"魏璎珞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像道黑色的屏障,"娘娘不想被人看见。"
尔晴猛地转身,撞进对方沉静如水的眼眸。魏璎珞望着窗内,声音轻得如同飘雪:"娘娘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护甲,"还记得皇上的《太姒诲子图》吗?如今腿脚不便...她若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如何执掌六宫?"
窗内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皇后扯下裙裾布条缠住拐杖,将另一头系在腰间,借力想要站起。这次她成功走了两步,却因重心不稳向前栽去,手肘重重磕在案角,顿时渗出鲜血。
尔晴浑身发冷,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魏璎珞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您若此刻进去,娘娘苦心维持的尊严就碎了。她宁可摔得遍体鳞伤,也不愿让旁人看见自己的狼狈——这是她身为皇后的骄傲,也是她最后的铠甲。"
夜风吹过宫墙,卷起几片残雪。两个宫女立在暗影里,看着窗纸上那个倔强的身影一次次跌倒又站起。皇后抹去血迹,重新握紧拐杖,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窗棂上,宛如一尊伤痕累累却永不弯折的雕像。
尔晴突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每一场雪,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太冷了。有人在雪中求暖,有人在雪中埋葬真心,而更多的人,只能像这漫天飞雪般,在风里辗转飘零,不知归处。
她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让娘娘不要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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