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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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可怜

 

“罢了,我给霖哥儿送一封信去,叫他早做些准备。”来保说着朝书房走去。

“晴丫头,这件事……”

“额娘放心,我心中有数。不是哥哥和阿玛做的,我看谁敢来胡乱攀咬。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们既有牵扯,夫君他自然要问。”

尔晴安抚住担忧的瓜尔佳氏,牵着她的手朝暖阁去“还未与额娘好好聊聊天。”

飞雪飘进雕花槅扇时,尔晴褪下了日间应酬的缠枝莲纹裙。炭盆里的松香混着沉水香在暖阁里浮动,额娘正对着镜奁拨弄鬓边的东珠簪,腕上那支半旧的翡翠镯硌在紫檀妆台上,发出清泠的响——这是她从侯府带来的陪嫁,自六年前小产之后,再没见她戴过更鲜亮的首饰。

“今日在撷芳园,三姨娘腕上的赤金点翠镯,该是你阿玛去年秋里赏给我的生辰礼吧?”额娘忽然开口,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嘴角扯出半分冷笑,“还有二姨娘鬓间那支红宝石蝴蝶簪,原是你祖母屋里的老嬷嬷亲手攒的,她倒敢在宴席上戴着招摇。”

尔晴替母亲添了盏热茶,见她腕上翡翠镯随动作滑到肘弯,露出几道浅红的勒痕——今晨在后花园撞见姨娘们越制穿戴时,母亲原是笑着叫她们近身说话的,末了却让她们自己褪了首饰,赤着手在风里跪了半个时辰。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妙,既没脏了自己的手,又让底下的人看明白,即便她近日总说头痛懒怠理事,后宅的规矩也还是扎在人心里的钢针。

“小周氏没跟着闹?”尔晴明知故问。瓜尔佳氏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红碳,火星子噼啪溅起:“她倒聪明,知道拿帕子捂着嘴咳嗽,装那弱不禁风的样儿——你阿玛昨夜刚去她屋里坐了半个时辰,她就敢让丫头把新得的紫貂斗篷晾在穿堂里,生怕别人看不见。”说到“小周氏”三个字时,瓜尔佳氏指尖捏紧了镜奁边沿,尔晴看见她腕上那道当年被簪子划破的旧疤又泛了红,像条蛰伏的小蛇。

那场血崩,若不是崔嬷嬷拼死划伤小周氏冲去外祖家请了人来,额娘怕是要带着未成形的三弟一起埋进乱葬岗。

自那以后,额娘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温软,明明还是这张宜喜宜嗔的脸,说话时却总带着刀刃擦过绸缎的冷意。

她不再亲自处置那些腌臢事,却懂得让二姨娘的陪嫁妈妈去揭发三姨娘偷当库房的金丝楠木匣子,让小周氏屋里的老仆在父亲面前哭诉主母苛待,却实在拿不出证据来,倒叫额娘寻了由头禁足了一月。

如今后宅里明面上只有两个姨娘,暗地里的通房却像墙角的青苔,见着光就蔫,遇着雨就疯长,额娘却由得她们长,只等哪日抓着错处,连藤带根拔个干净。

翡翠镯在额娘手腕上转了半圈,映着炭火忽明忽暗,“当年我怀着你三弟时,总想着要贤良淑德,连袖口绣朵并蒂莲都怕人说张扬。如今才明白,这后宅里的贤惠,原是要拿血珠子喂出来的。”

窗外传来风萧萧声。尔晴望着额娘鬓角新添的几根银丝,忽然想起六岁那年雪夜,她缩在暖阁里看额娘怀着身孕伏在案上写账本,砚台里的墨汁冻成了冰,额娘却对着跳脚的账房娘子笑得温温柔柔,转头就把克扣月银的婆子发卖去了苦寒之地。

那时她不懂额娘为何总在夜里揉按太阳穴,如今才知道,这后宅的月亮,从来都不是照着花好月圆的,是照着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额娘今日在宴席上摔了茶盏,可是故意的?”尔晴忽然开口。

瓜尔佳氏指尖一顿,继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狠戾的畅快:“自然是故意的——让傅恒看见我连个茶盏都握不稳,总好过让他看见我握刀的样子。”

她伸手替尔晴理了理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过一丝凉,“你记住,这世上最厉害的刀,不是明晃晃架在脖子上的,是藏在袖口的帕子里,是落在人心里的泪珠子。”

额娘年轻时熬坏了眼睛,暖阁中她在时总是多点几盏烛火,便是日间也是如此。

尔晴看着,暖阁的烛花爆了两爆。又看着额娘挂在胸前的玉佛,忽然觉得那抹青绿像极了府里西角门旁的老松树——雪压得越重,根扎得越深,待到来年开春,松针上的冰碴子化了,反倒衬得满树青翠更刺人眼。

她忽然明白,额娘从来都不是示弱,是在给阿玛和傅恒看一场戏,一就像当年小产之后,她故意让阿玛撞见自己对着佛经流泪,却在转身时将案上的琉璃灯摔得粉碎。

“去吧。傅恒怕是一会儿便醒了,我叫人熬了醒酒汤。”瓜尔佳氏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又落回镜奁上,指尖轻轻着那支东珠簪——那是阿玛成亲时送的,如今珠子上的光泽己有些暗了,却依旧被她收在最显眼的位置。

尔晴起身告辞时,听见额娘对着镜子轻声说了句:“当年没保住你三弟,如今总不能连你的终身都叫人算计了去。”

暖阁的烛火映着额娘的影子,在雕花槅扇上投下一片模糊的轮廓。尔晴摸着腕上额娘悄悄拿给她的羊脂玉镯,忽然觉得后宅的风,从来都是带着刀刃的,而额娘早己在这风里磨出了最锋利的爪子,藏在温柔的皮毛下,只等时机到了,便要撕开所有虚情假意的面皮——包括小周氏的,包括阿玛的,也包括这整个苏府的。

花槅扇在身后合拢时发出轻响,尔晴指尖捏紧了袖口的缠枝莲纹,掌心被指甲掐出几点红痕。

北风吹过穿堂,卷着飞雪扑在她裙角,倒像是谁落了满地的委屈——可她知道,额娘的委屈从来不会落在地上,都藏在给阿玛的安神汤里,藏在替姨娘们簪花时故意掐痛的指腹间,藏在每一个垂泪到天明却仍要笑着问安的清晨。

廊下的幕帘被风吹的西处飞舞。方才在暖阁里,她看见额娘那支东珠簪时眼底的柔光,像极了六岁那年阿玛从江南带回云锦说要给额娘做一双软底的鞋子,额娘眼里盛着的春水。

可这春水底下,早该冻着小产时流的血、被陷害时吞的泪,还有后宅里三十年明枪暗箭攒下的冰碴子,怎么还能容得下对阿玛的半分心软?

“少夫人可是着凉了?”随侍的桃林递来鹤氅,却被尔晴拂开。

“在外面还是叫我福晋吧,省的落人口实”她盯着月亮门处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入宫前在库房撞见额娘清点阿玛当年送的缠枝莲纹瓷器,指尖抚过冰裂纹时,嘴角还挂着冷笑,转头却吩咐崔嬷嬷小心收在紫檀木匣里。

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额娘连恨都要裹着糖衣,像把淬了蜜的刀,刺进人心时还要笑着说怕你疼。

“桃林,你说……”她忽然停步,双眼没有目标地定在一处,声音里浸着夜风的凉,“若有人剜了你的心,你可还会留着他送的簪子,日日戴在头上?”

桃林吓得低头绞帕子,不敢接话。尔晴却笑了,笑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雀儿——她当然知道答案,额娘留着那支东珠簪,哪里是念着旧情,分明是要拿这簪子当靶子,叫阿玛日日看见,便日日记着欠她的债。

可即便如此,为何还要在阿玛咳嗽时亲自炖雪梨汤?为何听见阿玛夸赞小周氏的棋艺,眼底仍会闪过一丝刺痛。

她以为额娘早己心如死灰,首到今夜看见额娘藏起东珠簪时的神情——原来最狠的报复,从来不是一刀两断,而是让那人永远欠着,永远愧疚着,永远被牵在手里,像个提线木偶般任她在这后宅戏台上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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