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玄鳞惊蛰
青嬷嬷的声音如同枯枝刮过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苏九娘……昨夜柴房走水，波及……很是不幸。”
“走水？”谢临月指尖捏着那温热的盖钟，杯壁的暖意却丝毫透不进心底。她目光穿透帐幔的缝隙，落在那道隔绝视线的紫檀缂丝围屏上，屏风后那片死寂的黑暗如同深渊。“柴房偏僻，又值雪夜，怎会无端起火？火势……可波及了何处？”
青嬷嬷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枯瘦、布满老茧的手背上，那双手正稳稳地托着空了的托盘。“火起得蹊跷，风助火势，烧得极快。”她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柴房连着后罩房存放旧物的几间库房，一并……烧塌了架子。所幸发现的早，火头未及蔓延至主院。”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只是……火场清理时，在烧毁的柴垛灰烬里，寻到了……半截未曾烧尽的靛蓝粗布衣角，还有……几片焦黑的骨殖。”
靛蓝粗布……焦黑骨殖……
谢临月眼前骤然闪过昨夜书斋窗外，苏九娘被炸飞出去时，那深青色粗布衣袍在风雪中翻卷的景象。以及她颈后那片骤然爆亮、如同血色灯笼般欲破皮而出的蛇形烙印！那烙印在炽白光柱下扭曲、燃烧的最后一幕！
“骨殖……”谢临月的声音干涩，“可……验过了？”
青嬷嬷缓缓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火势太猛，面目全非。只余些……碎骨。仵作看过，说是……女子。”她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谢临月苍白的面容，又迅速垂下，“侯爷己命人……收敛了。只说……是意外。”
意外？一场足以焚毁粗壮梁柱、将人烧成碎骨的“意外”？在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璇玑台异变之后？
窗外的喧嚣似乎被这室内的死寂短暂地压了下去，但随即又被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打破！那声音仿佛就在院墙之外！
“……奉韩王钧旨！搜查钦犯！速开府门——！”
“……威远侯府重地！岂容尔等擅闯！”
“……滚开！耽误了缉拿要犯，尔等担待得起吗？！”
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沉重的撞门声、惊怒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油浇入冰水，瞬间炸开！连紧闭的窗棂都被那狂暴的声浪震得嗡嗡作响！
谢临月的心脏猛地一缩！韩王府的人！竟敢首接撞门？！父亲呢？！
就在这混乱的声浪冲击耳膜的瞬间！
围屏之后，那片死寂的黑暗里，陡然响起一声极其压抑、却又清晰无比的抽气声！
“嘶——！”
如同毒蛇在暗夜中骤然昂首，吐出了冰冷的气息！
谢临月猛地扭头！目光如电，穿透帐幔与围屏的阻隔，死死钉向那片黑暗！
是陆景渊！
他醒了？！还是……从未真正昏睡？！
青嬷嬷托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光，如同沉睡的鹰隼被惊动！她脚步微动，似乎想立刻上前查看，却又硬生生止住，目光死死锁住围屏的缝隙。
屏风后，那墨色蟒龙云纹的衣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帘幔依旧低垂，纹丝不动。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凝重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从那片黑暗中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窗外所有的喧嚣！
谢临月攥紧了手中的盖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没有咳嗽，没有呻吟，甚至没有一丝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只有那死寂的黑暗，和那无声弥漫、令人窒息的威压。
窗外，撞门声和呵斥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震慑，竟也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停顿中！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不是撞门声，而是来自更近处！仿佛就在这内室的门外！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一声短促的、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什么人？！”青嬷嬷厉声喝问，枯瘦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弓弦，脚步一错，己挡在谢临月床榻与围屏之间！她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气势骤然爆发！
内室的门并未被撞开。
但门外的回廊上，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护卫惊惶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
“侯爷！侯爷！不好了！前院……前院……”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更加凄厉、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划破混乱！
“啊——！！！”
那惨嚎声尖锐刺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痛苦，仿佛发声者正遭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声音的来源……赫然就在院中！
谢临月猛地掀开帐幔！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扑向窗边！
窗外，风雪依旧肆虐。但院中的景象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院中覆雪的青石地上，一个穿着侯府护卫服色的年轻身影正疯狂地翻滚、抽搐！他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指甲深陷入皮肉，抓出道道血痕！而在他的脖颈后侧，一片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高高隆起！那隆起的形状……赫然是一条扭曲盘绕、昂首吐信的——狰狞蛇形！
那蛇形烙印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肉下蠕动！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护卫更加凄厉的惨嚎和身体的剧烈痉挛！他双眼暴突，布满血丝，瞳孔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疯狂！
“玄……玄鳞……！”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垂死挣扎！
就在他发出这绝望嘶吼的瞬间！
他颈后那条蠕动的蛇形烙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按入皮肉！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皮肉被烧焦的轻响！
护卫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首！随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猩红的雪沫！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颈后那片烙印的位置，只余下一片焦黑溃烂、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如同被最恶毒的火焰从内部瞬间焚尽！
风雪卷过，将那焦臭和血腥气猛地灌入窗棂！
谢临月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玄鳞！
那烙印！那从内部焚尽血肉的恐怖死法！与昨夜苏九娘颈后的烙印如出一辙！
而就在那护卫倒毙的雪地旁，一个深青色的、毫不起眼的细柳条篮子，歪斜地倒在雪泥里。篮子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枯黄的菖蒲根散落在旁。
那是……苏九娘的篮子！
它怎么会在这里？！昨夜它明明该在梅坞小筑，在她被炸飞出去时脱手坠地！
是谁……将它带到了这里？！又是谁……在昨夜那场大火之后，依旧能无声无息地将这致命的“玄鳞”烙印，种入侯府护卫的颈后？！
窗外的混乱因这恐怖的死亡而瞬间死寂！连韩王府撞门的喧嚣都停滞了！
围屏之后，那片死寂的黑暗里，陆景渊压抑的抽气声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绝对静默。
那静默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谢临月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青嬷嬷，再次投向那道隔绝一切的紫檀缂丝围屏。屏风缝隙间，那墨色蟒龙云纹的衣角，依旧纹丝不动。
但一股比窗外风雪更刺骨的寒意，正从那片黑暗中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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