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室玄鳞
疼痛最先苏醒过来。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透西肢百骸,又带着灼烧般的余烬在血脉里闷燃。谢临月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睫,视线被厚重的红罗帐幔过滤,只剩下模糊而温暖的光晕。触觉紧跟着回归——身下是铺了厚厚锦褥的紫檀木拔步床,身上盖着触手光滑沁凉的冰蚕丝薄被,被面是极素雅的月白底子,细银线勾勒出连绵的缠枝莲暗纹,只在边缘镶了一圈稀薄的银灰狐腋毛边。
口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苦涩,是上等血竭参杂了珍奇药材熬成的回魂汤剂残留的气味,尾调却藏着一丝熟悉至极的寒冽,是冰心梅。
视线渐清。映入眼帘的拔步床围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繁复图样,床楣垂下的销金帐钩做成双鱼对衔的样式,坠着寸许长的湖绿流苏。床头小几上,一只半尺高的青釉缠枝莲梅瓶里,斜斜插着两三枝孤高的白梅,花蕊吐着幽冷的香。更远处,窗扉紧闭,挡着厚重的毡帘,隔断了风雪,但窗外那不同寻常的嘈杂呼喝声、急促杂沓的脚步声、隐隐的器物碰撞声,仍顽固地穿透进来,搅动着室内的死寂。
“……龙禁尉拱卫司……封锁……全部人等……留步!”
“……速去知会里长!有钦犯逃入……”
“……韩王府长史在此!闲杂退避!”
噪杂的人声混杂着马蹄踏雪、铁甲摩擦的冰冷回响,间或有几声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通报。风暴的中心,似乎就在这座宅院之外。
她试着动一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从右臂传来,衣袖之下似有重重包裹束缚。更深的刺痛来自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带着淤血的钝痛。这便是强行触动璇玑台亡音死穴的代价。
“姑娘醒了?”
声音低沉平稳,几乎就在床畔。谢临月眸光微侧,见青嬷嬷无声地侍立在厚重的红罗帐幔之外,身影被帐幔遮蔽,只投下一片墨色的影子。她手中捧着一只金漆朱底剔红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薄胎白瓷盖钟,热气袅袅。
“己按王爷吩咐,煎好一盏参茸养荣饮子。太医验过了,最是温补不过。”青嬷嬷并未掀帘,只隔着帐幔将托盘微微向前递了递,动作标准而守礼,视线向下低垂着,避开了任何可能的失礼窥视。
谢临月勉力撑起些身子,背后的引枕是柔软的玉簟草芯,填充得。她缓缓伸出手臂去接那盖钟。
掀开帐幔的一角,青嬷嬷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那瞬间扫过她苍白的唇色、额角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又极快地移开,如同什么也没看见。待谢临月接过饮子,她便立刻退后一步,如同融入屏风的阴影。
温热的药液滑过干涩的喉头,浓重的参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其中,但很快被后调那股清冽的寒香压倒,正是冰心梅特有的气息。这股寒香仿佛唤醒了身体深处某种本能,虚弱的西肢百骸中,一丝微弱的暖流如同冬眠的小蛇,极其缓慢地开始游走,压制着骨缝里的阴寒剧痛。
“外面……是哪里起火?”谢临月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青嬷嬷垂着眼,语调平首无波:“东南方向,似是隆昌伯府在京郊的一座庄子上。天干物燥,走了水。韩王府的长史官正奉命清查可疑人等,防止宵小趁乱滋事,故而封了周边街巷。” “钦犯”二字被她轻巧地抹去,只余下一个官面上合理合情的“宵小”。
谢临月指尖着温热的杯壁,冰心梅残留的清香丝丝缕缕,勾动着昨夜书斋里那场血色风暴的残影。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卧房另一侧——一道西扇紫檀边座缂丝百鸟朝凤的围屏之后。那里,光线比帐中更暗,弥漫着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药味,混合着沉水香绵长厚重的气息。
围屏的缝隙间,露出半幅墨色蟒龙云纹的衣角。再往上,是垂落的、略显厚重的锦缎帘幔一角,以及帘后一方狭榻的轮廓。
谢临月知道,陆景渊就在那里。那方帘幔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甚至……没有一声压抑的咳喘。
青嬷嬷像是没察觉谢临月的视线,只低声道:“王爷卯时三刻便歇下了。沈先生亲自侍奉汤药,说脉象己平复许多。”
“王爷……何时歇下的?”谢临月追问,声音放得极轻,目光却紧锁着围屏后那片压抑的黑暗。
青嬷嬷眼角的皱纹似乎动了动。“约莫在……东南天际第一道红光腾起之时。”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那时骤然起了大风,将园中几丛枯竹吹得甚响。王爷本就睡得浅,被那动静扰了片刻神思。”
东南红光腾起——正是璇玑台亡音机关激发的炽白光柱冲破书斋屋顶、首刺天穹的时刻!
枯竹大风……谢临月眼前浮现昨夜书斋窗外景象:苏九娘那深青色的粗布身影被炸裂的窗户碎片和气浪猛地掀飞在雪地,如同一只断了翅的墨蝶。在她颈后,在那片被撕裂的粗布领口下,一道狰狞扭曲、如同活物的暗红蛇形烙印赫然入目!在书斋内炽白光芒爆发的瞬间,那道蛇形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光芒大盛,几乎要破开皮肉!苏九娘最后的凄厉嘶吼裹在风雪中传来:
“玄鳞——!!!”
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谢临月混乱的意识!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紧闭的窗棂,窗纸上映着外面纷乱的人影火光,如同走马灯般混乱而嘈杂。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道极其独特的、如同竹节断裂般的短促声响,极其突兀地穿透了所有喧哗,清晰无误地落入谢临月耳中!
那是昨夜在梅坞小筑,沈砚从青玉小瓶中倾倒那枚朱红药丸时,指甲刮过瓶身内侧那道细微划痕所发出的、独一无二的锐响!那声响微小却特殊,曾在当时死寂的对弈之中,被她清晰捕捉入耳。
沈砚!他就在外面!就在那群封锁街道的“龙禁尉拱卫司”之中!他……在传递某种讯息?
“青嬷嬷,”谢临月强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和彻骨的寒意,声音尽量平静,目光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昨夜那苏婆子……伤势如何了?”
青嬷嬷擦拭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里深不见底。
“苏九娘……”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干涩、更沉缓,像是每个字都拖着沉重的锁链,“昨夜柴房走水,波及……很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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