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屏后龙吟
风雪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焦臭，如同无形的鬼手，狠狠扼住了整座侯府的咽喉。院中那具护卫的尸体僵卧雪地，颈后焦黑的窟窿在惨白的雪光下触目惊心，如同被地狱业火瞬间洞穿的印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方才还喧嚣撞门的韩王府人马，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谲恐怖的死亡震慑得鸦雀无声！只有风雪依旧在头顶的灰白天幕下疯狂撕扯、呜咽。
谢临月扶着冰冷的窗棂，指尖深陷木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意。她死死盯着院中那歪倒的细柳条篮子——苏九娘的篮子！它像一枚淬毒的楔子，无声地钉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雪地上。昨夜大火焚尸的谎言犹在耳畔，今日这致命的“玄鳞”烙印便如鬼魅般重现！是谁？是谁能在层层戒严的侯府内，将这来自地狱的诅咒，无声无息地种入护卫的颈后？！
内室死寂。青嬷嬷枯瘦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床榻与围屏之间，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警惕与杀机，枯槁的手掌在宽袖下无声地紧握成拳，指节捏得惨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咳……咳咳……”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肺腑最深处强行挤出的呛咳，骤然打破了围屏后那片凝固的黑暗！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剧痛撕裂的虚弱，却又在极致的克制下，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如同沉睡的巨龙在深渊中发出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是陆景渊！
谢临月猛地转头！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围屏的缝隙间，那半幅墨色蟒龙云纹的衣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从低垂的锦缎帘幔后探出，搭在了帘幔边缘的紫檀木横梁上。
那手指修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
帘幔被那只手缓缓掀起一角。
光线艰难地挤入那片幽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截线条清冷、下颌紧绷的侧影。鸦青色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额角，更衬得面色如雪。薄唇紧抿，唇色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唯唇角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尚未完全拭去的暗红血痕。那双曾如深潭般沉寂的眼眸，此刻微微抬起，透过帘幔的缝隙，目光如同淬炼千年的寒冰，精准无比地刺向窗棂之外——落在那具僵卧雪地、颈后焦黑的尸体之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骇，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冻结了所有情绪的、深不见底的冰寒！仿佛那不是一具刚刚惨死的尸骸，而只是棋盘上一枚被无情抹去的弃子！
帘幔掀开的缝隙更大了一些。陆景渊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看得更真切些。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墨色暗云纹的素缎中衣，外罩一件半旧的玄狐裘披风，披风并未系紧，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中衣领口处一小片同样苍白的肌肤。他身形依旧单薄得令人心惊，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但此刻，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凝与威压，却让整个内室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沈砚。”他开口，声音比方才的咳声更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属下在！”屏风外的阴影里，沈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浮现。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藏青劲装，臂上包扎的绷带边缘渗着暗红，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隯，周身散发着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森然杀气！他单膝跪地，垂首待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陆景渊的目光并未从窗外收回，只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颌，指向院中那具尸体，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去……查。”
“是！”沈砚应声，身形如电，瞬间消失在屏风之后。门外传来他低沉而快速的命令声，随即是数道迅捷如风的脚步声朝着院中疾掠而去！
陆景渊这才缓缓收回目光。那冰寒刺骨的眼神，如同缓慢移动的冰川，一寸寸扫过室内。掠过青嬷嬷紧绷如弓弦的背影，最终，落在了窗边脸色苍白如纸、扶着窗棂摇摇欲坠的谢临月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审视，似有探究，更深邃处，仿佛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如同早己洞悉她心底翻涌的所有惊涛骇浪。
谢临月心头剧震！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迎上那冰封的目光，指尖在袖底死死掐住掌心，试图稳住自己紊乱的气息。
陆景渊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冰面上划开的一道冷冽裂痕。
“谢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疲惫与……某种奇异的兴味，“昨夜……受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扶在窗棂上、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又缓缓移向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瓣，最后，落回她那双强自镇定的眼眸深处。
“你的棋路……”他声音低沉，如同寒泉流过深谷，“越发……精进了。”
“精进”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如同冰锥，狠狠凿在谢临月紧绷的心弦之上！昨夜梅坞小筑棋枰上的无声交锋，那粒被拂袖送入她手中的冰心梅籽，书斋璇玑台前亡音死穴的搏命一按……所有惊心动魄的瞬间，仿佛都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里，被彻底摊开在冰冷的日光之下！
谢临月呼吸一窒！袖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她张了张嘴，喉头却如同被冰雪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无声对峙、冰火交织的刹那！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狂暴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般在府门方向猛然炸开！伴随着砖石崩塌、门轴断裂的刺耳轰鸣！紧接着，是潮水般汹涌而入的、整齐划一、带着金铁杀伐之气的沉重脚步声！
“韩王殿下驾到——！！！”
一个尖利、高亢、如同金铁摩擦般刺耳的太监嗓音，裹挟着无上的威势与不容置疑的霸道，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冲垮了侯府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狠狠拍入这死寂的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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