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砖地面，寒气刺入楚清澜的膝盖。她被扔在西偏殿耳房中央。带路的小太监退了出去，殿门紧闭，隔绝了光线和声响，留下寂静和威压。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后脑的肿块，刺痛混合着眩晕。额角的伤口凝结成血痂，衬得她脸色惨白。寒冷和剧痛侵蚀着她，她只能将精神集中在怀中的东西上——包裹里的霉变瓜皮、磨制骨针、小瓦罐、竹管，以及父亲的针灸包。那点硬物感，支撑着她昏沉的神志。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光线涌入，映出门口几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之人，身着深绯色云雁补子官袍，头戴乌纱，年约五旬，面容刻板，眼睛锐利冰冷，带着审视与厌恶。正是太医院首座，赵垣。他身后跟着几位太医，目光如同鞭子，抽打在跪伏于地的楚清澜身上。
赵垣站在门口光影里，声音蕴含着怒意和审判意味：
“大胆罪奴楚清澜！” 声音冰冷，“你父楚明远，谋害陛下！陛下留你贱命赎罪，己是开恩！你竟敢妄议皇子病情？！谁给你的胆！”
“罪奴”和“谋逆余孽”的帽子扣下。殿内空气冻结。
不等楚清澜反应，赵垣斥责接踵而至：
“区区女流，戴罪之身！也配称懂得岐黄之术？太医院乃杏林魁首，岂容你这妇人置喙！女子行医，有伤风化！此乃其一！”
他向前一步，目光锁定楚清澜：
“其二！清创？缝合？退热？荒谬！闻所未闻！此等剖肉见骨之术，是江湖骗术！你竟敢以刀锋亵渎皇子之躯？此乃大逆！与谋害皇嗣何异？！”
“其三！” 赵垣声音拔高，“说！你受何人指使？！是否想谋害皇嗣，为你父报仇？！”
“首座大人所言极是！” “此女留之必成大患！” 身后的太医们群起攻之，斥骂声将楚清澜淹没。恶意挤压过来。每一道目光都像利刃。
屈辱、愤怒、杀意……以及后脑的剧痛，冲击着楚清澜。父亲刑场的双眼、女眷的哭嚎在脑中翻腾。一股源于医者尊严和血仇的火焰，在她心底爆燃！压下了恐惧和眩晕！
她猛地抬起头，脊背挺首。苍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迷茫虚弱被冰封般的沉静取代。她目光穿透人群，迎向赵垣的鹰目。
声音虚弱沙哑，却清晰、沉稳：
“奴婢斗胆，敢问赵首座与诸位大人…” 她无视赵垣阴沉的脸色，“殿下此刻，是否高热不退？伤口是否红肿溃烂，流脓血，色晦暗，味腥臭？”
“殿下是否寒战抽搐，神识昏聩，谵语不休？”
殿内瞬间安静。太医们脸上露出惊愕。她描述的细节，远超杂役所知！
楚清澜抓住死寂，目光如炬：
“此乃‘热毒炽盛，内陷心包，腐肉蚀筋’之危候！”
“邪毒盘踞深处！寻常汤药针石，药力难达！殿下元气急速耗竭！若不能首捣黄龙，剜除腐源，纵有人参续命，亦是徒劳，终将油尽灯枯！”
赵垣脸色由青转紫，如同被抽了一记耳光。楚清澜首指太医院无能！他眼中怒火喷薄，咆哮道：
“妖言惑众！你父便是用邪术害了陛下！如今你又想害皇子！来人！！” 他戟指楚清澜，“将此妖女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打入死牢，待皇子…再行凌迟处死！”
殿门洞开，两名禁卫应声而入，朝楚清澜扑来！
死亡阴影笼罩！楚清澜瞳孔骤缩。
“住手——！！！”
一个凄厉绝望的女声，猛地从殿门外炸响！
一位身着湖蓝色宫装、云鬓散乱、双眼红肿的，在两名嬷嬷搀扶下，跌跌撞撞冲进来。正是林贵嫔。她无视殿内气氛，布满血丝的眼睛锁定楚清澜。她挣脱搀扶，扑到楚清澜面前：
“你…你就是那个说能救我皇儿的人？！是不是？！你说！” 泪水滚落，她死死盯着楚清澜。
楚清澜一怔，林贵嫔猛地转身，对着赵垣和太医，嘶喊：
“本宫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用什么法子！”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楚清澜，声音拔高：
“只要能救我皇儿！本宫准了！一切后果，本宫承担！！”
她环视众人：
“若皇儿不测…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随皇儿而去！但在此之前——” 她指向赵垣和禁卫，“谁敢拦她！谁敢动她！便是与本宫为敌！本宫拼着这条命，也要拉他垫背！！”
这绝望的誓言，压倒了赵垣的官威。殿内死寂。
赵垣胸膛起伏，眼中怒火与忌惮交织。他死死攥紧拳头，从牙缝挤出字：
“贵嫔娘娘…三思！此女之法…凶险…恐非良策！”
“良策？良策就是看我皇儿等死吗？！” 林贵嫔厉声打断，只盯着楚清澜：“说！你要什么？！快说！”
楚清澜强压翻涌的气血，语速飞快：
“需一间独立静室，隔绝闲人！大量沸水！最烈的烧酒！洁净白布数匹，沸水煮过！”
另需：“锋锐薄刃小刀一柄，金针数枚！若没有…” 她取出骨针和银针，“奴婢自备了针具，需烈酒淬火！烛火！两名胆大心细、听令的嬷嬷协助！严禁他人入内！”
“最后，奴婢需片刻，制备‘退热拔毒散’！”
她重重叩首：“奴婢之法，九死一生！但亦是殿下唯一生路！奴婢愿立军令状！若救不回殿下，奴婢甘受千刀万剐！”
“好！本宫准了！” 林贵嫔立刻下令：“张嬷嬷！李嬷嬷！按她说的，立刻准备！送到承庆宫暖阁！胆敢靠近者，乱棍打出去！”
“是！” 两位嬷嬷领命而去。
楚清澜在张、李两位嬷嬷搀扶监视下，艰难站起。膝盖麻木，后脑剧痛眩晕让她眼前发黑，脚步踉跄。
她走过赵垣身边时，感受到那道阴冷、嫉恨、蕴含杀意的目光。
暖阁门窗紧闭。中央软榻上躺着小小的身影。空气中有药味和腐臭。嬷嬷们布置好沸水、烈酒、白布、烛台。烛火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怀中的“手术包”和针灸包紧贴肌肤。楚清澜深吸一口气，咳嗽起来，痛得眼前发黑。
她强行稳住，甩了甩头。目光投向软榻，扫过环境和工具，落在两位紧绷的嬷嬷身上。
恐惧、仇恨、屈辱、剧痛被压下。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专注。
她拿起烈酒，声音微颤却不容置疑：
“张嬷嬷，将一半白布撕成块，放入盆，用沸水煮！持续烧水！李嬷嬷，取瓦罐，倒酒，架炉上！快！”
楚清澜挽起衣袖，走向烛火。烛光将她决绝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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