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门在身后闭合，隔绝了声响，也将闷热和浓重的气味锁在屋内。药味、伤口腐败的恶臭、烈酒味、蜡烛烟油味，还有一丝濒死的气息……各种气味混杂，压在肺叶上，每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摇曳的烛火是唯一光源，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光线昏暗。张嬷嬷和李嬷嬷强作镇定地侍立，但她们颤抖的手指和紧绷的面容，泄露着内心的惊惶。
楚清澜压下后脑的剧痛和眩晕，以及胃里的酸水。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如同即将踏上手术台的医生。
她走到软榻边，掀开覆盖小皇子的锦被一角。林贵嫔己为他清理过，但露出的手臂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伤口位于上臂外侧，红肿发亮，范围很大，皮肤紧绷，呈紫黑色。中心己溃烂坏死，形成一个深坑，黄绿色的脓液正不断渗出，散发出腥臭！伤口周围皮肤温度极高。典型的、己进入晚期的急性坏死性筋膜炎！时间紧迫！
“张嬷嬷！” 楚清澜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立刻将白布撕成块，放入铜盆，倒入沸水，持续烧煮！水必须滚沸！李嬷嬷，取干净瓦罐，将酒倒入，架在小炉上，用文火加热！取打通的长竹管，一端插入瓦罐口用湿泥封死，另一端引到这干净碗里！” 她指向白瓷碗。
两位嬷嬷立刻行动。张嬷嬷撕扯白布。李嬷嬷将酒倒入瓦罐，点燃小炉，安装装置。楚清澜的心悬着。终于，一股清冽的酒香气息从竹管口滴落，在碗中汇聚成液体。浓度虽不及医用酒精，但己是极限！
张嬷嬷己将布块投入沸水中。楚清澜立刻将自己的骨针、几根银针，以及一把银质水果刀，投入沸水中。“煮！必须煮足一盏茶时间！” 她厉声强调。
楚清澜拿出包裹霉变瓜皮的布包，刮下灰绿色的菌斑，放入小瓦片，加入少量冷开水，用银簪柄研磨搅拌，制成一小滩浑浊的糊状物——粗制青霉素敷料。
“张嬷嬷，李嬷嬷，过来！” 楚清澜将蒸馏酒倒入两个小碗。她将自己的双手、前臂，反复浸入酒中搓洗。酒液带来刺痛感，皮肤泛红。“照做！仔细清洗！然后，用煮过的布条蒙住口鼻！” 她撕下布条，系在脸上。
两位嬷嬷照做。
“张嬷嬷，持那盏最亮的烛台，靠近殿下伤口，听我口令！李嬷嬷，你负责递送器械，要稳要快！” 楚清澜深吸一口气，走到软榻边，眼神变得平静。身体的剧痛被压到边缘。
楚清澜用煮过的布块蘸取酒，反复擦拭伤口周围皮肤。
她拿起滚烫的水果刀，在烛光下，刀锋反射寒芒。她快、准、稳地沿着伤口边缘坏死的皮肤切入！暗红的淤血和粘稠的脓液涌出！
楚清澜的动作精准利落。她用小刀和手指配合，剥离、切除坏死的皮肤和筋膜。坏死的组织被清理出来，丢入污物盆。创腔被敞开，深可见到肌肉。恶臭弥漫。
她用淡盐水反复冲洗创腔。
就在楚清澜清理一块深部的坏死筋膜时，刀尖一颤，划破了一根小动脉！
“噗——！” 一股暗红色的血液瞬间涌出！
“啊！” 持烛的张嬷嬷手一抖。李嬷嬷脸色煞白。
楚清澜瞳孔骤缩，动作没有慌乱。她抓起煮过的布巾，死死按压在出血点上！厉声喝道：“李嬷嬷！取最长那根银针！快！在烛火上烧红！快！！”
李嬷嬷捞出银针，凑到烛火上烧红。
楚清澜一手按压止血，一手接过烧红的银针，看准位置，精准地刺入出血点附近！
“滋啦——！” 一声轻响，一股青烟升起。血管断端被封闭。出血止住了！
楚清澜额头冒汗。她继续用骨针探查深部，清除残留的坏死筋膜，确保引流通畅。反复冲洗。
清创接近尾声。创面敞开着，腐坏组织和脓液己被清除，新鲜的血液开始渗出。
楚清澜拿起骨针，穿上煮过的细棉线。缝合开始。光线昏暗，她将脸凑近，眼睛盯住针尖。每一次下针、打结，都要求精准。后脑的剧痛和低头操作，让眩晕感冲击着她的意识。汗水流进眼睛。
就在缝合最后几针，需要穿透一处坚韧的筋膜时——
“啪！” 一声脆响！
骨针折断了！ 断掉的针尖留在组织里！
楚清澜心中怒骂，冷汗浸透。张、李两位嬷嬷倒抽冷气。
楚清澜没有停顿。她捞出父亲针灸包里较粗的银针，在烛火上燎过消毒，穿上线。她用镊子小心夹出断针，然后用银针代替骨针，完成了最后几个缝合！针脚细密均匀。
缝合完毕。楚清澜几乎虚脱。她再次用酒和淡盐水冲洗伤口。
她拿起盛放着糊状物的瓦片，用小木片将“青霉敷料”小心涂抹覆盖在伤口上。一股霉味弥漫。
最后，她用消毒后晾干的布条，将伤口包裹固定起来。
当最后一个结打好，楚清澜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她向后踉跄两步，重重靠在墙上。
眼前金星狂舞，视野边缘发黑，剧痛撕咬着神经。汗水浸透了她的单衣，她颤抖着。
胃里痉挛着。嘴唇被咬破。
她大口喘气，喉咙干涩。手指剧烈颤抖着。视线模糊。
张嬷嬷和李嬷嬷也耗尽了心神。她们看着楚清澜惨白的脸，眼神中带着震撼和敬畏。
张嬷嬷递上温热的布巾。李嬷嬷擦拭楚清澜额头的冷汗和血污。
楚清澜接过布巾擦了把脸。她强撑着，用布块蘸取酒，擦拭小皇子的额头、颈侧和手心。她示意李嬷嬷取来温开水，用小勺润湿小皇子的嘴唇，喂入几滴。
时间流淌。暖阁内只有烛火的“噼啪”声，小皇子微弱却似乎平稳了一点的呼吸声，以及楚清澜粗重的喘息。
小皇子依旧昏迷，小脸通红。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线？额头的滚烫感仿佛消退一丝？这细微的变化，不知是真是假。
空气凝固。压力沉重。手术完成了，但仅仅是开始。粗制的青霉素能否起效？伤口是否会感染？小皇子能否熬过？一切都悬于一线。
门外，隐约传来压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旋又消失。这无声的窥伺，让空气更加窒息。
楚清澜支撑不住，滑坐到脚踏上，背靠软榻边缘。她疲惫地闭上双眼，意识沉沉浮浮。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怀中那针灸包。
她听着小皇子微弱的呼吸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赌局的第一步完成了。
但最终的结果，仍然在死神手中。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楚清澜惨白、血污与汗水交织的脸庞。也将软榻上小小的身影和包裹的手臂，投下晃动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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