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药渣堆旁，楚清澜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脑勺鸡蛋大小的隆起，刺痛混合着眩晕，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撕裂。孙有财“罪臣之女”、“废物”的唾骂和杂役的议论，反复凿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然而，断断续续飘入耳中的话语，刺破了绝望：
“浑身烫得跟火炭似的…那胳膊上的伤…烂得流黑水儿…脓血淌得褥子都透了…”
“灌了几碗老参汤吊着那口气儿…人都抽抽了，眼珠子翻白，尽说胡话，喊冷…”
这些信息，在楚清澜这个现代外科主任脑中瞬间重组：
持续性高热：严重全身性感染反应。
伤口腐烂流黑水、恶臭：典型厌氧菌或混合感染导致的组织坏死，极可能是急性坏死性筋膜炎，进展迅猛，致死率高。
脓血渗出：化脓性感染明确。
抽搐、谵妄、畏寒：中枢神经系统受累，符合败血症晚期表现，甚至可能并发感染性休克或破伤风！
太医院的“老参汤”、“施针”，在这种感染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皇帝震怒，太医们束手无策……这不仅是小皇子命悬一线，更是整个太医院乃至相关人等的催命符！
一股战栗顺着脊柱爬升，并非完全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兴奋与决绝交织。机会！一个九死一生，却能将她从这泥潭拖出，推向权力核心边缘的机会！失败，粉身碎骨；成功，则能撕开一道缝隙，窥探血海深仇背后的真相！
父亲被拖走时无声嘶喊的“冤”字，刑场上滚落的头颅，女眷们的哭嚎……恨意在冰冷的绝望外壳下奔涌。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爬上去，爬到足够高的地方，把那些构陷者拖下来，碾碎！
求生的本能与复仇的烈焰，压倒了剧痛和死亡的阴影。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迷茫和虚弱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取代。目光扫过眼前的药渣垃圾山。这里，是太医院倾倒失败的地方，却可能是她绝地反击的弹药库！
“青霉素…需要霉变物…” 这个念头刻入脑海。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剧痛眩晕的身体，开始在腐烂的瓜果皮核、药材残渣、动物内脏中翻找。指尖在黏腻的污秽中摸索。终于，在一块半腐烂的甜瓜皮上，她发现了目标——一小片覆盖着灰绿色、绒毛状菌落的区域！青霉菌！她心脏狂跳，动作沉稳。小心翼翼地将霉变的瓜皮用破布包裹起来，贴身藏好。这只是第一步，还需要培养、提纯……风险巨大，别无选择。
“高度酒精…消毒…” 太医院药房有烧酒，度数通常在30-40度。这不够！她需要更高浓度。蒸馏！念头闪过，简陋条件在脑中构建：陶罐，打通关节的竹管，冷却容器。原理简单，操作危险——高温、易燃、易爆。但这是创造无菌环境的唯一希望。她记下需要收集的物品。
“器械…缝合针…” 她摸向怀中粗布包袱，里面是父亲遗留的针灸包。指尖触碰到旧皮套上模糊的“楚”字。她的目光落在包袱里那根母亲遗留的、磨得光滑的骨针上。就是它了！她需要磨刀石，将其尖端磨得更锐利，想办法将针尾改造得更易持握。线？拆下衣服内里干净的线捻紧，用“高度酒”浸泡消毒。
寒风刮过脸颊，带不走心头的火焰。失败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死亡的寒意从未远离。但父亲皮套上的“楚”字，以及记忆中血淋淋的“冤”字，如同烙铁，烫穿了犹豫。为父伸冤，为家族昭雪！这执念指引着她踏入棋局。赌了！用这条命，赌一个未来！
就在她将收集到的霉变物布包、碎石、豁口小瓦罐、竹管用破布裹好塞入怀中时，手指再次拂过紧贴心口的针灸皮套。指尖划过皮套边缘，那细微的、与周围皮质不同的硬物感再次传来！薄，藏在夹缝深处。这绝不是皮套本身！父亲留下了什么？线索？证据？秘方？探究的欲望疯长。
不行！ 楚清澜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压下拆开皮套的冲动。这里太危险！孙有财的眼线、无处不在的窥探。这个秘密，必须在安全的环境下揭开。现在，它只能是支撑她走下去的誓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眼神冰冷锐利。现在，需要制造一个“机会”。
太医院因皇子病危早己混乱。高阶太医们在承庆宫外跪了一片，低级医官和杂役们人心惶惶。混乱，是她的掩护。
她艰难地挪到通往承庆宫方向一条僻静的回廊角落，蜷缩在阴影里。耳朵捕捉着每一个脚步声和交谈的碎片。她在等待一个可能“病急乱投医”的人。
时间流逝，后脑的剧痛和寒冷侵蚀着她的意志。就在意识模糊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哭腔的催促：“快点！再快点！殿下…殿下怕是等不及了…”
只见一个身着深褐色宦官服的老太监，满脸焦灼，步履踉跄地带着两个惊慌的小太监匆匆走过。他们捧着几个精致锦盒。老太监眼神绝望，袍角沾着尘土。
楚清澜心脏猛地一缩。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地从阴影里扑出，故意撞向后面一个小太监捧着的锦盒！
“哎哟！”小太监惊呼，锦盒脱手飞出！
“啪嚓！”锦盒摔在地上，盖子掀开，里面几支人参滚落出来，沾满尘土。
“作死的贱婢！”小太监抬脚要踹。
“住手！”老太监厉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地上的人参，落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额头渗血的楚清澜身上，眼中烦躁厌恶。
楚清澜不等发落，立刻以头抢地，声音虚弱颤抖，带着恐惧和一丝医者的急切：“公公息怒！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奴婢听闻殿下高热不退，伤口…伤口溃烂流脓…心急…奴婢昔年随父…略懂…略懂些清创退热之法…” 她点到“清创”、“退热”，又惶恐，“奴婢该死！奴婢胡言乱语！求公公饶命！” 她表现“罪奴”的卑微与一丝对医术的“痴念”。
老太监本己不耐，听到“清创”、“退热”，浑浊的老眼猛地一凝！他死死盯着地上形容枯槁、卑微的女子。太医们束手无策，陛下震怒，殿下危在旦夕…任何一丝希望，都是稻草。
他脸上肌肉抽搐，眼神在绝望、怀疑和孤注一掷间挣扎。终于，他嘶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你说什么？清创…退热？你…真有法子？” 眼神死死盯住楚清澜。
楚清澜心脏狂跳。她强压气血和眩晕，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带着决绝：“奴婢…奴婢愿以性命作保…献一…献一土法偏方…或可…或可一试…求公公…给奴婢一个…死前赎罪的机会！” 她重重磕头，鲜血混着泥土。
老太监看着地上颤抖的身影，又望向承庆宫方向。良久，他猛地一跺脚，狠厉道：“好！好一个‘死前赎罪’！杂家就给你这个机会！若有一字虚言，或存半分歹心……” 眼中杀意森然。
他指着一个小太监：“你！立刻带她去西偏殿耳房候着！没我的话，不许任何人靠近！” 又对楚清澜厉声道：“管好你的嘴！若敢泄露半句，杂家让你求死不能！”
楚清澜被拽起，踉跄着跟在小太监身后。寒风卷过，吹得她衣衫紧贴。后脑的伤口因磕碰拉扯，剧痛钻心，视野发黑。
然而，她的脊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挺首了一瞬。怀中简陋的“手术包”和紧贴心口的针灸包，烫得她灵魂颤抖。这一步，迈出去了。前方是龙潭虎穴，是深渊，也可能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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