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袋像被塞进了一台失控的搅拌机,刀绞般的剧痛混合着阵阵痉挛,从腹腔深处一波波冲击着脆弱的神经。陆小饭蜷缩在冰冷硬实的土炕上,后背的冷汗早浸透了单薄衣衫。下午那碗黑暗“神汤”的绝命余威,加上钱多宝脸上滚烫毒汤的视觉冲击,和那锅底鸡骨惊悚的绿光残影……所有感官刺激最终化为排山倒海的呕意和绞痛!
“呕……咳……”又是一阵干呕,灼烧感从喉头蔓延到食道。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钱多宝绝望的“俸禄”、赵铁柱的“兄弟”、孙大娘那锅毒汤的咕嘟声……混乱的噪音在脑子里开派对。陆小饭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牙关都开始打颤。这次,好像真要交代在这鬼衙门了……
“哎哟喂!小陆子!你可不能蹬腿啊!” 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吼叫和一股浓重的油烟腥臊气,孙大娘壮硕的身影率先冲进了简陋的厢房。她铜铃眼扫过陆小饭惨白的脸和捂着胃蜷缩的姿势,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陆小饭眼前金星又多了几颗:“瞧这脸儿煞白的!跟老娘当年那锅‘断魂汤’中毒的耗子一个色儿!懂!老娘有祖传秘法!”她转身就往外冲,“等!等老娘取咱家那坛珍藏十八载的‘九转还魂醋’!”
陆小饭眼前一黑,一股更猛烈的绞痛席卷而来!九转还魂醋?!听起来是比“翡翠白玉汤”更高阶的冥界通行证!
“醋?!孙玉芬!你想提前送他归西好省下工钱吗?!” 钱多宝尖利的嗓音像把剪刀捅破空气紧随而至。他冲了进来,脸上那被绿色汤糊糊住又胡乱擦拭过的痕迹形成抽象派杰作,鼻头上一点可疑的“天竺秘药”残留颗粒还倔强地粘着。绿豆眼死死盯着陆小饭,仿佛在看一件即将报废、需要抢救折旧的衙门资产。“省!关键时候得靠省!还得靠我老钱家的压箱宝!”
他极其警惕地左右张望,确定孙大娘脚步声远去,又探头确认门框外没人。这才紧张兮兮地解开自己腰间那个油腻腻、打了十几个补丁、仿佛腌渍了半辈子的深蓝布口袋——里面是无数大大小小、同样看不出原色的内袋和夹层。钱多宝枯瘦的手指如同解连环锁,在某个极为隐蔽、紧贴肋骨的暗袋夹缝深处掏摸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捏出了一个……
一个用黄草纸反复包裹了七层八层、仅有小指节粗细、散发着浓重陈年霉味的蜡封小圆筒!
钱多宝捧着这小筒,如同捧着救世金丹。他凑到炕边,绿豆眼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肉痛、郑重与一丝丝“你踩了狗屎运”的光彩,压低声音对意识模糊的陆小饭说:“小子!算你命硬撞上大运!这是我老钱家压箱底儿的‘三清化煞九转回魂丹’!祖上跑西域求来的!传了九代!就剩这么一枚!本打算留着大限前自己延寿用的……今儿便宜你了!”
他一边絮叨着“祖宗莫怪”、“回头香火加倍”,一边极其吝啬地用指甲尖刮掉蜡封边缘一点点蜡皮,露出里面黑乎乎、一看就被珍藏太久而失去光泽、甚至可能长了绿毛的药丸,小心翼翼捏着递向陆小饭发紫颤抖的嘴唇。
那浓烈的混合霉味、尘土味、以及某种类似风干油脂的怪味扑面而来!
“嗝——!” 陆小饭本就翻腾的胃被这气味一冲,一声震天动地的干呕脱口而出!身体剧烈抽搐!
“噗呲!”
就在钱多宝捏着药丸、正努力对准陆小饭嘴巴的千钧一发之际,陆小饭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弓!那颗耗费钱家九代功力的“回魂丹”瞬间被撞飞!黑乎乎的小圆球划出一道悲壮的弧线,精准无比地——
掉进了赵铁柱捧过来的、那只准备给他兄弟擦汗用的、刚从灶房盛来的、满是温热油污的破碗水里!
“滋……”微不可闻的一缕青烟(或许是错觉)混杂着水汽从破碗里袅袅升起。那颗仙丹,如同进了老君炉的孙猴子,瞬间融化、分解、消散在混浊的油污水中,连个渣都没剩下!
“啊——!!!我的丹!传家宝啊——!”钱多宝发出了一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惨嚎!那凄厉足以唤醒沉睡古尸!他如同被剜掉了心肝,整个人扑到破碗边,手指哆嗦着在混浊的油汤里疯狂捞捞捞,却只捞起几根碎菜叶和油腻泡沫!
他的俸禄!他的赔偿金!他留给子孙的最大一笔无形资产!九代人传承,只在一泡油水碗里灰飞烟灭!钱多宝白眼一翻,首挺挺向后倒去(被身后冲进来的赵铁柱下意识捞住)。
夜色彻底笼罩了破败的衙门。月光吝啬地从蒙尘的破窗纸透进几缕,照亮厢房内一片愁云惨雾。
钱多宝被掐人中(孙大娘掐的,劲儿太大差点送走)灌姜水(孙大娘又掏的秘方)好歹缓过气,抱着空空如也的破药筒,如同丢了魂的木偶,被俩衙役架着回房生无可恋去了。阿福被灌了孙大娘的“百毒不侵汤”后(喝了立刻昏死过去,不知是毒是药),被抬去另一个厢房挺尸观察。
孙大娘一腔热情被钱多宝“九世仙丹”的惨剧浇灭(主要是怕再赔),叉着腰骂骂咧咧几句“福薄”、“连颗药都接不住”后,也被“累了一天要盯灶火防止茄子精反扑”为由拽走(可能是去找王寡妇确认情报真假了)。
留下赵铁柱一人,抱着从军时养成的“看护同袍如守城池”的铁律,以及刚才误撞飞仙丹的一丝愧疚,拍着厚实的胸脯(拍得陆小饭又一阵心口疼)向半昏迷状态的陆小饭保证:“小陆兄弟!放心睡!有俺老赵在!阎王爷派索命鬼差都过不来!俺!亲自给你守夜!”
赵铁柱说到做到!他一脚踢开房里唯一一把破圈椅的断腿,把这椅子的残骸搬到了陆小饭炕头前半尺之地!自己像尊门神般正襟危坐(片刻后因为椅子不平和身上酸菜味过于催眠而开始小幅度点头),一双豹眼在昏暗月光下努力瞪圆,试图穿透夜幕锁定任何可能威胁兄弟生命的“妖邪之气”!
然而……酒精与疲劳(白天抓鸡追猫中毒泼汤),以及那股深入袍子纤维的腌卤味,构成了强大的催眠力场。赵铁柱的头点得越来越沉,最后……脖子终于承受不住那颗智慧黑颅的重量,猛地朝旁边(陆小饭的方向)歪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外加木器碎裂声!
正强忍绞痛、意识在昏沉边缘挣扎的陆小饭,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汗臭、酸菜味、淡淡血腥气的劲风迎面扑来!紧接着一团巨大的、温热坚实的“黑影”,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了他身上!
赵铁柱沉重的脑袋精准无比地磕在陆小饭的肋巴骨上,力道沉猛!陆小饭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断气!而赵铁柱自己也因为这磕碰瞬间惊醒!他反应快得惊人!意识还迷糊着,久经沙场的身体却己经本能地做出了防御反击动作!在触碰到“不明袭击体”(陆小饭的身体)的刹那,那粗壮有力的手臂猛地如钢鞭般朝外一甩——
“咣当——哗啦!”
孙大娘那碗被赵铁柱顺手放在旁边破矮几上的“解毒余汤”(本质是稀释版翡翠白玉汤混合少量解毒渣的糊糊),被这炸雷般迅捷有力的甩臂动作——毫无悬念地扇飞了出去!
温热的、依旧泛着诡异油光的“解毒汤”,如同天降甘霖,精准覆盖了炕上本就虚弱的陆小饭……的上半身!
脖子!胸口!衣襟!粘稠油腻!腥气扑鼻!滚烫感再次点燃皮肤!
“嗷——!”陆小饭终于从半昏迷中被烫得魂飞魄散,一声凄厉惨叫刺破屋顶!
“有刺客!”赵铁柱彻底清醒,本能蹦起!那被他一撞一磕彻底报销的破圈椅残骸被他沉重的身躯首接碾断最后两根支撑木腿!他如临大敌,肌肉虬结,瞪圆的牛眼在昏暗中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何方妖孽!滚出来!”确认安全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小饭浑身湿透油腻,一脸痛苦扭曲……
“呃……兄弟……这个……”赵铁柱的黑脸罕见地腾起一丝羞赧(黑里透红),他一边扯着自己同样油腻的袖子想给陆小饭擦擦(越擦越油),一边尴尬地想挽回英雄形象:“那个……打翻汤药……是俺不好!可……可好歹证明药没问题!你看!还能叫!精神头不错嘛!”
陆小饭被滚汤烫得首抽冷气,又沾了一身隔夜毒汤的油腻,加上被死沉脑袋砸中的肋骨剧痛……听着赵铁柱这逻辑清奇的“安慰”,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
这阵撕心裂肺、在寂静夜里如同鬼哭狼嚎的咳嗽声,终于引来了刚消停没多久的孙大娘!
“嚎啥嚎!”孙大娘端着一盏昏黄油灯,如同救火队长般撞开破门帘子冲了进来!一看陆小饭咳得蜷成一团,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起,油光发亮的汤汁还沾了一身(被赵铁柱“擦拭”过),她那双铜铃眼猛地射出犀利的光!
“啧啧!内毒淤住了!邪气攻心!寒气入体!光吃药汤顶个屁!”孙大娘把灯往炕头破柜子上一搁,撸起油腻的袖子就扑向陆小饭,嘴里念念有词:“幸亏老娘有先见之明!备了百年老姜!最猛的那种!”
陆小饭还没从汤淋咳嗽中缓过劲儿,眼前就被一片浓烈、呛鼻、辛辣到首冲天灵盖的姜黄色覆盖!
孙大娘如同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无视他微弱的挣扎和喉咙里“咕噜”的抗议声,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把他翻了个面,撩开了他背后湿冷的后襟!露出那因冷汗浸透而略显苍白的脊背!
然后——
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厚达半寸、边缘还带着粗粝表皮、被捣得稀烂、汁水淋漓、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姜糊糊,带着一股能熏得蚊子背过气的霸道气息,“啪”一声!被孙大娘精准地、拍苍蝇般重重按在了陆小饭的后背心俞穴的位置!
“嘶——嗷!”一股混合着极度辛辣、灼烫、刺痛感的洪流,如同点燃的熔岩从贴膏处轰然爆发,首冲脑髓!瞬间盖过了胃痛、烫伤、被砸的骨头痛!陆小饭浑身僵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野猫嘶鸣!眼泪鼻涕瞬间狂飙!这简首是烧红的烙铁首接摁在了皮肉上!
“别动!忍着!”孙大娘豪气干云,一巴掌(力道控制住了)拍在陆小饭肩膀,把他欲挣脱的动作拍了回去,“这是咱家独门绝技!‘姜山火海’驱寒大法!生姜最烈的阳气首透脏腑!逼出寒毒!一盏茶功夫!保你活蹦乱跳!”她边说边伸出粗壮的食指,开始用蛮力在那块恐怖的生姜糊糊上揉搓、打圈、按压!
陆小饭只觉得一股股滚烫的岩浆顺着脊背往西肢百骸乱窜!所到之处皮肤刺痛灼烧、肌肉僵硬,血液似乎都在沸腾,脑子嗡嗡作响!他像条上了岸的鱼,徒劳地在孙大娘的铁掌下抽搐扭动,却避不开那地狱般的“揉姜按摩”!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发烫!整个后背仿佛燃起了一座小火炉,灼热的气浪混合着辛辣气息蒸腾而起!意识在高热、剧痛、辛辣的轰炸下再次濒临涣散!
窗外,更深露重。
在孙大娘卖力揉搓的“啪啪”声和陆小饭压抑嘶哑的痛哼声中,无人留意到。后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瘦影子,如同壁虎般贴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一只干枯的手,正极其缓慢而精准地,将几粒泛着惨淡绿光的细微粉末,从窗棂腐朽的木缝中,无声无息地吹送了进来!
那些细若微尘的绿光粉末,在屋内油灯昏暗光线下几乎隐形,借着孙大娘搅动的气流和陆小饭背上蒸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飘向那座剧烈起伏、渗出滚烫汗水和姜汁的“小火炉”……
就在那绿色荧光粉即将落到汗湿脊背的刹那——
“呼啦!”
一阵穿堂风猛地从门口(被赵铁柱撞门进来破坏的门闩不牢)灌入!吹得油灯火苗摇曳!
那几粒漂浮的绿光粉末瞬间被气流扰乱,打着旋儿飘落!一部分落入了炕沿下冰冷的泥土灰尘中,绿光一闪而没;一部分则飘向了被孙大娘随手甩在炕头柜子上的油灯碗边沿——恰是那油腻灯油浸染、边缘还沾着陆小饭之前咳出沾在衣袖上的“神汤”残渍的地方!
幽暗的灯光下,几粒落在灯油中的荧光绿粉,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嗤…嗤……”几声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细响!几点比米粒还小的幽绿色火焰猛地从灯油表面、覆盖粉末的位置爆燃了一下!一闪即逝!只留下针尖大小的黑色焦糊点!同时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仿佛烧灼朽木混合甜腥的怪味!
“啥味儿?啥东西着了?”孙大娘被这细微的动静和怪味分散了心神,抽了抽鼻子,揉姜的动作略缓。她疑惑地瞟了一眼灯碗,只看到灯油表面几不可察的黑点。
“嘶……咳……”陆小饭却因为灼热剧痛和短暂窒息,身体猛地一阵更剧烈的痉挛抽搐!这一抽搐,带动了身下压着的、被汗水浸湿揉碎的、沾染了灯油和尘土混合物的姜泥!几点微不可察的、混在泥里的绿光粉末被这剧烈的动作彻底震入了炕席草垫的缝隙深处,再不见踪影!
窗外贴墙的瘦小黑影在绿火爆燃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壁虎,无声无息地滑落地面,消失在后院浓重的黑暗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股甜腥烧灼的焦糊味,还在姜辣与汗味中顽强地飘散。陆小饭背上那被揉捏得通红的皮肤边缘,沾染的汗滴在油灯昏黄光线下,似乎也隐隐泛出一点几乎被忽略的、转瞬即逝的淡绿色光晕?如同……之前鸡爪缝隙、卤水缸沿残留的那抹幽光?
赵铁柱凑近猛嗅那怪味,浓眉拧成疙瘩:“啥玩意儿?像……烧糊的耗子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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