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殿外传来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声音，“天快亮了，要传早膳吗？”
“不必。”萧景琰的声音带着刚从梦魇里挣脱的沙哑，他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踏在冰凉的金砖上，“备轿，去金銮殿。”
李德全愣了一下，这才寅时过半，金銮殿除了值夜的侍卫，连打扫的内侍都还没到。但他不敢多问，只躬身应了声“奴才遵旨”，转身时瞥见皇帝鬓角的白发，不知怎的，竟比昨日又添了几根。
銮轿在空荡的宫道上颠簸，萧景琰掀着轿帘，看月光把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梦里深渊边的鬼影。他想起刚登基那会儿，总觉得这宫墙太高太陡，像要把人困死在里面，可如今摸着龙椅的扶手，又觉得这西方天地还不够他舒展拳脚。
“到了。”李德全扶着他下轿，金銮殿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长叹，惊得梁上夜鸟扑棱棱飞起。
“你在外面候着。”萧景琰挥退李德全，独自踏上汉白玉台阶。殿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昏黄，把龙椅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走到龙椅旁，指尖抚过扶手雕刻的龙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却压不住心头的燥热。“皇叔啊皇叔，”他低声呢喃，指腹用力，竟在坚硬的红木上掐出浅浅的印子，“你守了一辈子国门，终究不懂这龙椅的滋味。”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刮进一阵风，长明灯的火苗猛地蹿高，照得龙椅上方的“正大光明”匾额晃了晃。萧景琰猛地抬头，总觉得那西个字的笔画里，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看他。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他咬牙，指节捏得发白。苏珩的脸在眼前闪过——那个跟着萧承翊在边关滚过血堆的将军，眼里的忠义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正想着，地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爬动。萧景琰皱眉，刚要喝问，却见长明灯的光晕里，一道小小的黑影从殿柱后滑了出来。
那影子歪歪扭扭地晃了两下，鹅黄色的衣角在昏暗中一闪，像极了梦里念安穿的那件小袄。
萧景琰的呼吸瞬间停了。
指腹的温热还没焐热眼角的酸涩，萧景琰猛地停住动作——那团黑影竟在他揉眼的片刻，悄无声息地飘近了三尺。
长明灯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黑影的轮廓：小小的身量，裹着一件皱巴巴的鹅黄色小袄，正是萧念安死时穿的那件。领口沾着的暗红污渍在昏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极了梦里孩子嘴角的黑血。
“安……安儿？”萧景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他确认这不是梦。他分明记得，这孩子的尸身该在靖王府的停尸房里，被粗麻裹着，冷得像块冰。
那黑影没应声，只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缓缓抬起头。萧景琰这才看清，孩子的脸白得像宣纸，双眼紧闭，可眼皮底下却有什么东西在动，鼓出两道扭曲的弧度，像有活物在皮肉下游走。
“是朕眼花了……定是昨夜没睡好……”他喃喃自语，后背的冷汗却己浸透了明黄的常服，顺着脊椎往下淌，凉得像有条蛇在爬。
忽然，一阵极轻的“咕噜”声传来，不是从黑影嘴里发出的，倒像是从他自己胸腔里滚出来的——那是心脏被恐惧攥紧时，血液逆流的闷响。
黑影又动了，这次是往前走了半步，小袄的下摆扫过金砖，带起一道淡黑色的痕迹，与他记忆里靖王府偏房地上的拖痕一模一样。
萧景琰猛地后退，后腰撞在龙椅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这才惊觉，偌大的金銮殿里，竟只有他和这团诡异的黑影，连梁上夜鸟的扑棱声都停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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