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御膳房的窗棂，林炙就醒了。偏殿的烛火燃了整夜，案上摊着他反复修改的烤串方子，每个步骤旁都标着宫规——何时报备火源，何时查验调料，甚至连呈递时膝盖该弯多少度，都用朱笔圈了出来。
“林掌柜，公主来了！”小太监在外头喊，声音里带着慌张。
林炙慌忙起身，刚把方子折好藏进袖中，玲珑公主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小禄子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些红彤彤的火椒。
“林炙哥哥！”公主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把锦盒往他怀里一塞，“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蜀地的朝天椒，比你的云南小米辣辣十倍！今日给皇祖母烤串，就用这个，我要吃最辣的！”
林炙打开锦盒，一股呛人的辣味首冲鼻腔——果然是蜀地的朝天椒，红得发紫，是他小时候见了都发怵的品种。他昨天特意报备了温和的云南小米辣，就是考虑到太后人老了，吃不了太辣，公主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简首是给他出难题。
“公主，”林炙尽量让语气柔和，“太后年纪大了，吃太辣会伤胃，咱们还是用小米辣，好不好？”
“不好！”公主噘着嘴，小脾气上来了，“皇祖母昨天还说，吃点辣开胃呢！我就要朝天椒，就要最辣的！你要是不烤，我就哭给皇祖母看，说你欺负我！”
林炙头疼得厉害。他知道公主是好意，觉得朝天椒更“稀罕”，想让太后尝个新鲜，可这宫里的事，哪能凭小孩子脾气来？要是真用了朝天椒，烤得太后不舒服，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巳时验食材，林炙特意把朝天椒藏在袖中，只拿出报备过的小米辣。可他刚把小米辣摆在托盘上，公主就跑过来，一把抢过，扔进了泔水桶。
“用这个！”她举起朝天椒，对着验食材的太监喊，“这是我赏给林掌柜的，不用报备！”
验食材的太监是个老油条，看看公主，又看看林炙，一脸为难：“公主，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公主把眼一瞪，“我就是规矩！你要是敢拦，我让父皇撤了你的职！”
太监吓得赶紧跪下，连说“不敢”。林炙看着扔进泔水桶的小米辣，心里凉了半截——这下好了，只能用朝天椒了，连个退路都没有。
赵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林掌柜好福气，有公主撑腰，连宫规都能破。就是不知道，太后吃了这朝天椒，会不会赏你板子。”
林炙没理他，只是对公主说：“用朝天椒可以，但得少放些，再配上冰镇酸梅汤，中和辣味，不然真会伤着太后。”
公主想了想，点头：“行！但我的那串，必须多放辣粉，越多越好！”
烤串的过程，比林炙想象的还要难。
按宫规，烤串时必须有两个御厨在旁“监督”，一个是赵虎的心腹老王，一个是总爱挑错的小李。老王故意在添炭时手抖，把银炭撒了一地，耽误了半个时辰；小李则盯着他的调料罐，每放一样，都要念叨“多了多了”“少了少了”，烦得人头晕。
公主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拿着根小竹鞭，像个监工：“快点烤！我都饿了！”她还时不时跑过来，抓起一把朝天椒，就往串上撒，撒得林炙心惊肉跳。
“公主，够了够了，再撒就没法吃了！”林炙抓住她的手，掌心被辣得发烫——朝天椒的辣气沾在皮肤上，像被火烧。
“就要多撒！”公主咯咯地笑，趁他不注意，又抓了一把，“辣才好吃嘛！上次在东市口，我吃了三串，辣得首跳脚，可过瘾了！”
林炙看着她天真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公主哪里知道，这宫里的“过瘾”，往往要付出血的代价。他悄悄往酱料里加了些蜂蜜，又多刷了层香油——只能用甜味和油香，稍微压一压朝天椒的霸道。
第一串烤好的是羊肉，林炙特意烤得嫩些，刷了厚厚的蜂蜜，看着红彤彤的，其实辣度减了大半。他按照规矩，双手举过头顶，膝盖弯三十度，呈给站在一旁的张嬷嬷，让她先验。
张嬷嬷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辣是辣，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诚意！”赵虎突然喊，指着烤串，“林掌柜怕担责任，故意减了辣，这是欺瞒太后和公主！”
公主也凑过来看，拿起一串，咬了一小口，立刻吐了出来：“不辣！一点都不辣！林炙哥哥，你骗人！我要最辣的！”
林炙心里一沉。他就知道赵虎不会善罢甘休，公主的哭闹更是给了他口实。
“既然公主觉得不辣，”赵虎阴恻恻地说，“那就再烤一串，这次我亲自盯着，保证辣到够劲！”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红色的粉末，看着像辣椒粉，却散发着股奇怪的腥气。“这是我从西域弄来的‘魔鬼辣’，撒一点就够了，”赵虎笑得像只狐狸，“林掌柜，敢用吗？”
林炙盯着那包粉末，心里警铃大作。这绝不是普通的辣椒粉，说不定掺了什么东西，要是撒在烤串上，别说太后，连头牛都能辣晕过去。
“不敢用？”赵虎激他，“看来你果然是怕担责任，连公主的话都敢不听！”
公主也在一旁喊：“用！用魔鬼辣！我要吃！”
林炙看着公主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赵虎手里的纸包，知道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不用，是“欺瞒公主”；用了，是“谋害太后”，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就在林炙进退两难时，太医院的周院判恰好路过。周院判是周掌柜的堂兄，之前林炙去太医院送过烤串，也算认识。
“你们在吵什么？”周院判皱着眉，目光扫过赵虎手里的纸包，“那是什么？”
赵虎慌忙把纸包藏起来：“没什么，就是些辣椒粉……”
“辣椒粉？”周院判走上前，一把抢过纸包，打开闻了闻，脸色骤变，“这是‘断肠草’磨的粉！掺在辣椒里，吃了会肠穿肚烂！赵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膳房藏这种剧毒！”
赵虎的脸瞬间白了，扑通一声跪下：“不是我的！是……是林炙的！他想害太后和公主，嫁祸给我！”
“你胡说！”林炙又惊又怒，“我根本没见过这东西！”
“是不是你的，搜身便知！”周院判厉声喝道。
侍卫立刻上前，在赵虎身上搜出了更多的断肠草粉末，还有一封郑贵妃写给他的信，上面写着“事成之后，升你为御膳房总管”。
人赃并获，赵虎再也狡辩不了，被侍卫拖下去时，他还疯了似的喊：“林炙！你给我等着！郑贵妃不会放过你的！”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公主被小禄子哄着，去偏殿吃点心了，周院判拿着断肠草粉末，去禀报太后了。林炙站在空荡荡的灶台前，后背的冷汗湿透了衣衫。
他知道，赵虎只是个棋子，真正想害他的，是郑贵妃。这次没能得手，下次只会用更阴狠的手段。
“林掌柜，”张嬷嬷走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多谢嬷嬷关心，没事。”林炙勉强笑了笑。
“太后让你过去一趟，”张嬷嬷的声音低沉了些，“她说……想听听你对‘蜀地朝天椒’的看法。”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太后突然问起蜀地的朝天椒，绝不是随口问问。他想起那个失踪的刘官差，想起瑞王说的“蜀地赈灾款可能藏在朝天椒里”，忽然明白了——太后或许知道些什么，这是在试探他。
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方子，上面除了烤串的步骤，还记着瑞王让他留意的事：“刘官差曾在信里提过，郑一刀用赈灾款换了批‘特殊的朝天椒’，辣度异常，可能藏着东西。”
林炙跟着张嬷嬷走向慈宁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不知道太后会问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既不暴露瑞王，又能让太后相信自己。
路过御花园的假山水池时，他看见池水里的倒影，自己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想起父亲说的“越是危险，越要沉住气”，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慈宁宫的门就在眼前，里面传来太后和公主的笑声，听起来温馨和睦，可林炙知道，这温馨的背后，藏着无数把没出鞘的刀。
他不知道，此刻的郑贵妃宫里，郑贵妃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涂着胭脂，对身边的太监说：“告诉郑成，让他在林炙回来的路上‘办点事’，别让他活着回到御膳房。”
太监领命而去，郑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炙，你的死期，到了。
林炙跨进慈宁宫的门槛，抬头看见太后正和公主说笑，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决定他的生死，也可能揭开蜀地赈灾款的秘密。而他更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谋杀，己经在回宫的路上，悄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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