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偏殿时，林炙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太医刚换过药，叮嘱他“莫动怒，忌辛辣”，可他知道，这御膳房里的“辣”，比云南小米辣还要烈，躲是躲不过的。
瑞王的侍卫送来套干净的青布衫，是按他的尺寸新做的，袖口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玲珑公主让人绣的，说“看着精神些”。林炙摸着那朵梅花，心里暖了暖，又想起昨夜瑞王的话：“御膳房是郑家的地盘，郑一刀虽在牢里，可他的旧部还在，你得自己闯过去。”
御膳房比林炙想象的大十倍，几十口铜锅并排架着，蒸汽缭绕，香得让人发晕。可这香气里，却藏着股说不出的冷意。林炙刚踏进门，原本嘈杂的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敌意。
“这就是那个给公主烤串的市井厨子？”个胖厨子撇着嘴，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砸在灶台上，“穿着粗布衫就敢进御膳房，也不怕污了陛下的地？”
旁边个瘦高个接话：“听说还惹了郑监查，要不是瑞王保着，早该蹲大牢了。这种人也配跟咱们站在一块儿？”
林炙假装没听见，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往角落里走。御膳房的管事姓王，是郑一刀的表舅，三角眼，看人时总带着股审视的劲儿，把他往最偏的角落一指：“林掌柜就在这儿候着吧，太后的旨意没下来，别乱走动，坏了规矩。”
那角落紧挨着泔水桶，馊味混着油烟味，呛得人首皱眉。灶台上的铁锅锈迹斑斑，旁边堆着些发霉的柴火，显然是没人用的弃置角落。
“王管事，”林炙忍不住开口，“我今日要给太后备膳，能不能换个干净些的灶台？”
王管事冷笑一声：“御膳房的灶台，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你个烤串的，有这角落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西？”他故意提高声音，“大家都听着，谁也别借工具给这姓林的，免得沾了晦气！”
周围的厨子们哄笑起来，有个年轻厨子还故意把手里的香料罐往地上一摔，碎瓷片溅到林炙脚边：“哎呀，对不住，手滑了。”
林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这是下马威，是想让他在御膳房待不下去，主动认输。可他不能输，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瑞王，为了那些还在东市口等着他回去的百姓。
巳时刚过，太后的旨意还没下来，王管事却打发人送来些“食材”——半块发臭的羊肉，几根蔫得打卷的青菜，还有些黑乎乎的火椒，一看就是放了半年的陈货。
“太后说了，知道你擅长烤串，让你露两手，”送食材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这些都是御膳房最好的料，林掌柜可得用心做。”
林炙拿起那半块羊肉，腥臭味首冲鼻子，显然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他强压着怒火，对小太监说：“麻烦回禀王管事，这羊肉坏了，烤给太后是大不敬，能不能换块新鲜的？”
小太监把眼一斜：“换？御膳房的羊肉金贵着呢，给你块坏的就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我回禀太后，说你故意怠慢！”
话音刚落，就听见个洪亮的声音：“谁在这儿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个络腮胡的壮汉走过来，穿着御膳房的锦袍，腰上挂着把银刀——是御膳房的总领大厨赵虎，当年跟着郑一刀混过，在御膳房里说一不二。
“赵大厨！”小太监立刻换上谄媚的笑，指着林炙，“这姓林的不知好歹，嫌您给的食材不好，还说要换呢！”
赵虎眯着眼打量林炙，像在看只蝼蚁：“你就是那个靠烤串混进宫的？我告诉你，御膳房不是市井摊，不是随便烤块肉就能糊弄的。这羊肉是郑贵妃赏的，就算坏了，也是你的福气，给我乖乖烤了！”
林炙看着他腰间的银刀，忽然想起郑一刀——当年郑一刀在东市口收保护费，也是这副嘴脸。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烤串虽在市井，却知道‘食者为天’，坏了的肉绝不能给人吃，何况是太后。赵大厨是御膳房的总领，该比我懂这个理。”
“你敢教训我？”赵虎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林炙面前的灶台，发霉的柴火撒了一地，“给我滚出去！御膳房容不下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围的厨子们纷纷叫好，有个矮厨子还往林炙脚下扔了块骨头：“快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林炙站在一片狼藉中，后背的伤被震得生疼，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他弯腰捡起根没发霉的柴火，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他临走前让李墨准备的，里面包着些上好的羊肉干和云南小米辣，原本是想万一宫里的食材不合心意，能应急用。
“既然赵大厨不肯给新鲜食材，那我就用自己的料，”林炙蹲下身，用捡来的砖块搭了个简易的小灶台，把羊肉干泡在清水里，“太后要尝的是我的手艺，不是御膳房的料，想来她不会怪罪。”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泡肉、切串、生火，每一步都有条不紊。羊肉干在清水里渐渐舒展，散发出淡淡的肉香；小米辣被切成细丝，辣香混着肉香，飘在御膳房里，竟压过了那些山珍海味的香。
有个年轻的小厨子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你这火椒看着真新鲜，是云南来的吧？我老家也种这个，就是没这么香。”
“用井水镇过三日，去了燥气，”林炙头也不抬地说，“再用蜂蜜腌半个时辰，辣里带甜，适合老人家吃。”
小厨子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就被赵虎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赵虎看着林炙旁若无人地烤串，心里又气又急。他本想刁难一番，让林炙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人竟自己弄出食材，还在御膳房里烤得有模有样，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岂不是显得他这个总领大厨小气？
“哼，故弄玄虚，”赵虎冷哼一声，“市井东西，再怎么烤也上不了台面！”
就在林炙烤好第一串羊肉干时，慈宁宫的太监终于来了，尖着嗓子喊：“太后有旨，宣林炙即刻去慈宁宫！”
林炙用干净的油纸包好烤串，站起身，对赵虎微微颔首：“多谢赵大厨借地方，改日定当奉还。”
赵虎气得脸都绿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炙跟着太监走了，连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来——太后的旨意，他不敢违。
林炙跟着太监穿过御花园，心里却没半分轻松。他知道，赵虎绝不会善罢甘休，御膳房的冷箭，怕是还在后头。
果然，刚走到角门，就被两个小太监拦住了，说是要“检查随身物品”。林炙知道他们想抢烤串，把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这是给太后的膳，你们也敢动？”
小太监狞笑着扑上来：“搜的就是太后的膳！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拉扯间，油纸包被撕破，烤串掉在地上，沾了层灰。林炙心疼得要命，刚要理论，却见个穿宫装的宫女快步走来，厉声喝道：“住手！玲珑公主在前面等着，耽误了时辰，仔洗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认出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吓得慌忙跪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宫女捡起地上的烤串，用帕子擦了擦灰，递给林炙：“公主听说你在御膳房受了刁难，特意让我来接你。她说……这烤串沾了灰也香，太后不会怪的。”
林炙接过烤串，心里暖了暖，却又觉得沉甸甸的。玲珑公主的维护，是好意，可也把他推到了更显眼的位置，往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慈宁宫的门槛很高，林炙跨进去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太后坐在主位上，脸色看着还算温和，旁边的玲珑公主冲他偷偷眨了眨眼，手里还攥着上次吃串剩下的竹签。
“你就是林炙？”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听说你在御膳房受了委屈？”
林炙刚要回话，就见太后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个小太监捧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些烤串，卖相难看，焦黑一片。
“这是赵大厨刚烤的，”嬷嬷慢悠悠地说，“他说这才是御膳房的手艺，比市井的精细。太后，您尝尝？”
林炙的心沉了下去。赵虎这是要跟他比厨艺，用御膳房的“精细”，比他的“粗鄙”。
太后拿起一串，刚要咬，玲珑公主忽然说：“皇祖母，我想吃林炙哥哥烤的，他的烤串就算沾了灰，也比这个香！”
太后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林炙手里的烤串，忽然笑了：“哦？那哀家倒要尝尝，这沾了灰的烤串，到底有多香。”
林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一口，不仅关系到他的生死，更关系到御膳房里那些明枪暗箭，关系到瑞王的处境，关系到蜀地那笔还没查清的赈灾款。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御膳房里，赵虎正和王管事密谋着什么，赵虎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那是他准备给林炙的“大礼”，只要林炙从慈宁宫回来，就会“不小心”掉进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慈宁宫的香炉里飘出檀香，混着烤串的香，在大殿里弥漫。林炙看着太后举起烤串，缓缓凑近嘴边，忽然觉得这宫里的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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