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炙的指尖掐进掌心时,终于尝到了疼。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爬上来,压过了囚车颠簸带来的恶心——他方才被强行塞进车时,郑成的人故意撞了他的后腰,旧伤处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火辣辣地疼。
“还敢犟?”守车的侍卫踹了一脚车厢板,木片碎屑簌簌落下,“到了慎刑司,有你哭的时候!”
林炙没作声,只是将蜷缩的腿又收了收。车厢里暗得很,只有条窄缝透进些光,能看见外面掠过的宫墙,朱红的漆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像道永远走不完的疤。他想起玲珑公主咬着烤虾时亮晶晶的眼,忽然觉得可笑——不过一串烤串,竟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侍卫粗暴地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林炙踉跄着站稳,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
太和殿前的广场铺着金砖,光脚踩上去凉得刺骨,远处的太和殿顶覆着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金红的光,飞檐上的瑞兽张着嘴,像要吞掉整个天空。这就是他只在话本里见过的紫禁城,宏伟得让人窒息,森严得让人发怵。
“走快点!”侍卫推了他一把,“郑监查还在等着审你!”
林炙被推着穿过一道道门,每过一道门,侍卫的盘查就严一分,连他袖口沾的炭灰都要被仔细打量。有次他抬头看了眼檐角的龙纹,就被厉声喝止:“卑贱之人,也敢窥伺龙颜?”
他这才明白,这宫里的规矩,比蜀地深山的瘴气还厉害,稍不留意就能把命丢了。
郑成在御膳房的偏厅等着,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是郑贵妃赏的。见林炙被押进来,他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说:“林掌柜,没想到吧?昨日还在给公主烤串,今日就成了阶下囚。”
林炙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身后的架子,上面摆着些香料罐,有个罐子里的火椒,看着眼熟——是他昨日带进宫的云南小米辣,不知被郑成用了什么法子弄来的。
“怎么不说话?”郑成终于抬眼,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是不是在想,瑞王会来救你?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陛下现在正疑心瑞王与蜀地赈灾款有关,他自身难保,哪顾得上你?”
他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抬着个铜盆进来,里面盛着些发黑的火椒。郑成拿起一颗,扔到林炙脚边:“认得不?这是从你铺子里搜出来的,蜀地黑风口的火椒,上面还沾着当年的泥。你用赈灾款换的火椒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良心就不疼?”
林炙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再说一遍,我的火椒来自云南,有通关文书为证。倒是你,偷换我的火椒,栽赃陷害,就不怕陛下知道?”
“陛下?”郑成笑了,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陛下现在只信证据。这火椒就是证据,还有你铺子里的账册,我让人改了几笔,看着就像是用赈灾款进的货。你说,陛下会信谁?”
他凑近林炙,压低声音:“识相的,就招了,说是瑞王指使你做的,我还能保你条活路,让你回蜀地当个富家翁。不然……御膳房的大牢,可比你想的难熬。”
林炙看着他得意的嘴脸,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越是张牙舞爪的狗,越怕被人掀了老底。”他心里有了数,郑成这么急着让他攀附瑞王,定是郑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想拿他当替罪羊。
“我要是不招呢?”林炙的声音冷了下来。
郑成的脸色沉了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把他带去‘醒酒房’,让他好好想想。”
林炙心里咯噔一下。他听说过,宫里的“醒酒房”根本不是醒酒的地方,是用来逼供的,里面摆满了刑具,能把铁打的汉子折磨疯。
醒酒房比他想象的还要阴森,墙壁上渗着水珠,挂着些生锈的刑具,有个铁钳上还沾着暗红的血,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稻草,散发着馊味。
侍卫把他绑在刑架上,就锁上门走了,只留下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林炙的后腰撞在木架上,疼得眼前发黑,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晕,晕了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个穿灰衣的老太监,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一股苦腥味首冲鼻子。
“喝了吧,”老太监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这是‘软筋散’,喝了不受罪,郑监查说了,只要你画供,就不用挨鞭子。”
林炙偏过头,紧闭着嘴。他认得这老太监,是御膳房烧火的,昨日他烤串时,这老太监还偷偷问他“炭火怎么烧才旺”,看着不像坏人,怎么会帮郑成?
老太监见他不喝,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在地上,忽然凑近他,飞快地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又低声说:“公主在太后面前跪了半个时辰,求太后查你的火椒来源。瑞王殿下在去养心殿的路上,你再撑半个时辰。”
林炙摊开手,掌心里是颗小小的梅子,青得发涩,是蜀地的青梅,他小时候常吃。老太监这是在告诉他,有人在外面帮他,让他撑住。
老太监刚走,郑成就带着人进来了,手里拿着条浸了水的鞭子,鞭子上还缠着细铁丝。
“想好了吗?”郑成的脸在油灯下看着格外狰狞,“是招,还是挨鞭子?”
林炙握紧手里的青梅,酸涩的味道仿佛渗进了骨头里,让他想起蜀地的爹娘,想起东市口的铺子,想起那些等着吃串的百姓。他不能认,认了就不仅是自己死,还会连累瑞王,让郑家的阴谋得逞。
“我没做过,不认。”林炙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郑成眼里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没了,扬起鞭子就抽了过来:“那我就打到你认!”
鞭子抽在背上,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疼,细铁丝刮破了皮肉,渗出血珠。林炙咬紧牙关,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郑成,眼神里的倔强,让郑成心里莫名发慌。
一鞭,两鞭,三鞭……背上的疼越来越烈,意识渐渐模糊,可他掌心里的青梅,却像颗火种,让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
就在郑成扬起鞭子准备抽第十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瑞王殿下到——”
郑成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瑞王会来,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瑞王穿着亲王蟒袍,带着侍卫闯进来,看见林炙浑身是血地绑在刑架上,眼神瞬间冷得像冰:“郑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膳房私设刑堂,拷问陛下钦点的厨子!”
郑成慌忙跪下:“殿下息怒,臣……臣只是在审问嫌犯,事关蜀地赈灾款,不敢怠慢……”
“嫌犯?”瑞王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侍卫立刻上前解开林炙的绳子,“林炙是太后和公主都称赞的人,你说他是嫌犯,有何证据?”
郑成指着地上的火椒:“证据就是这个!蜀地黑风口的火椒……”
“那是我让人从云南运来的,”瑞王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份文书,“上面有云南巡抚的印,还有镖师的签字,你要不要看看?倒是你,偷换御膳房的香料,栽赃陷害,该当何罪?”
郑成看着那份文书,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没想到瑞王动作这么快,连云南的文书都弄来了。
“我……我……”郑成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
瑞王没再理他,走到林炙身边,见他疼得站不稳,让人扶着他:“你先去偏殿歇息,太医马上就到。剩下的事,交给我。”
林炙看着瑞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疼得晕了过去。在他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瑞王对侍卫说:“把郑成看好,等陛下的旨意。另外,去查查御膳房那个烧火的老太监,他刚才给林炙送了什么。”
林炙醒来时,躺在御膳房的偏殿里,背上的伤被太医处理过,敷了些清凉的药膏,疼减轻了不少。窗外的天己经黑透了,殿里点着宫灯,光线昏黄。
瑞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醒来,递过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
“多谢殿下相救,”林炙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瑞王按住,“躺着吧,你的伤不轻。”
“郑成……”
“被我关起来了,”瑞王的声音低沉,“但他只是个小喽啰,真正想害你的,是他背后的人。”他顿了顿,“陛下虽然暂时信了你的火椒来源,但对蜀地赈灾款的事,还是疑心重重。郑贵妃在太后面前说,你可能知道刘官差的下落,太后让你……明日去慈宁宫回话。”
林炙的心猛地一沉。慈宁宫是太后的住处,郑贵妃虽然被禁足,却能通过太后身边的人递话,明日去回话,怕是比在御膳房还要凶险。
“太后……会信我吗?”林炙的声音有些发颤。
瑞王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刘”字,是林炙之前交给瑞王的,那个失踪官差的信物:“太后最疼玲珑公主,你救过公主的胃口,或许……她会给你一个机会。但你要记住,在太后面前,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关于‘刘官差’和‘火椒’,一字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林炙接过木牌,指尖能摸到上面的刻痕,像在提醒他,明日的慈宁宫之行,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危险的陷阱。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夜色正浓。林炙望着窗外的宫墙,上面的琉璃瓦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在这紫禁城里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送青梅的老太监,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这疑问像颗种子,在林炙心里悄悄发了芽,预示着这深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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