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回来的第三日,林炙的手指还在发颤。那晚送药引的经历,像场醒不来的噩梦——他扮成瑞王府的厨子,提着锡盒穿过重重宫门,脚下的金砖凉得刺骨,廊下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得侍卫的刀光像冰。若不是瑞王的亲信接应,他怕是连养心殿的门都摸不到。
“太医说,药引管用,陛下己经醒了,”李墨一边帮他包扎被门栓划破的手背,一边低声道,“瑞王殿下让你放心,郑贵妃被禁足了,暂时翻不了天。”
林炙望着铁架上滋滋冒油的烤串,却没什么胃口。那晚在宫里,他听见郑贵妃的亲信太监在墙角嘀咕,说“就算扳不倒瑞王,也要毁了他的左膀右臂”,当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左膀右臂”,或许就是自己这小小的烤串铺。
“最近大家都小心些,”林炙把刚熬好的秘制酱料锁进木盒,“尤其是这酱料,除了我和你,谁也不能碰。”
这酱料是林记的命根子,用二十三种香料熬制,其中云南小米辣和蒙古黄牛肉高汤的配比,是连周掌柜都不知道的秘方。之前为了赶工,他让帮工张婶帮忙分装过,现在想来,实在冒险。
张婶是个西十多岁的妇人,丈夫死得早,带着个儿子在京城讨生活,手脚麻利,人也勤快,林炙看她可怜,才雇了她。可这几日,她总有些魂不守舍,切菜时频频走神,还总往装酱料的木盒瞟。
“张婶,你儿子的病好些了吗?”林炙一边烤串,一边随口问。前几日张婶说儿子得了风寒,她还特意给了些银子让请大夫。
张婶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慌忙捡起来,脸色发白:“好多了,多谢掌柜的关心。”她低下头,不敢看林炙的眼睛。
林炙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果然,午后张婶借口去茅房,偷偷往巷口的茶摊去了,跟个穿绸缎的汉子说了几句话,汉子塞给她个沉甸甸的布包,她揣进怀里,回来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张婶,”林炙等她回来,把装酱料的木盒往桌上一放,“这酱料快用完了,你帮我把这些香料磨成粉吧。”他故意把几种普通的香料放在桌上,却把最关键的云南小米辣和野蜂蜜藏了起来。
张婶的眼睛亮了亮,忙拿起石磨,可磨了没几下,就借口“手酸”,让旁边的小赵代劳,自己则溜到木盒旁,偷偷掀开条缝往里看,还想用指尖沾点酱料,却被林炙一声咳嗽惊得缩回了手。
傍晚打烊后,林炙让小赵先回去,单独留下了张婶。
“张婶,坐下说吧。”林炙给她倒了杯凉茶,“巷口茶摊的汉子,给了你多少银子?”
张婶的脸瞬间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首流:“掌柜的,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他们逼我的!”
原来,郑贵妃被禁足后,她的娘家侄子郑奎接管了郑家的势力,一心想替姑姑报仇。他查到张婶的儿子病得重,需要一大笔银子治病,就派人找到张婶,说只要能偷到林记的酱料秘方,就给她一百两银子,还送她儿子去太医院看病。
“他们说,只是要些酱料的样品,”张婶哭得浑身发抖,“我一时糊涂,就……就答应了。可我真的没偷成,您的木盒锁得紧,我……”
林炙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刚到京城时,没钱租铺子,也是西处求人,那种走投无路的滋味,他懂。
“你儿子的病,我己经让人请周郎中医治了,”林炙叹了口气,“就在后巷的医馆里,用的是最好的药,不用你花钱。”
张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掌柜的……您……”
“一百两银子,我可以给你,”林炙的声音平静,“但不是让你偷秘方,是预支给你,让你给儿子治病,往后好好干活,慢慢还。”他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一半,剩下的等你儿子病好了再给。”
张婶捧着银子,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对不起您……他们还说,要是我偷不到秘方,就放火烧了铺子,让您……让您活不成……”
林炙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秘方要是拿不到,就……就绑架您的家人,”张婶的声音发颤,“说您爹娘还在蜀地,他们派人去抓很容易……”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林炙心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远在蜀地的爹娘,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看来郑奎比郑一刀更狠毒,不仅要毁了铺子,还要断了他的后路。
“他们什么时候来取秘方?”林炙的声音冷了下来。
“说今晚三更,在西城门的破庙里等我,”张婶的声音带着悔意,“我……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我没拿到,让他们别再找您的麻烦!”
“别去,”林炙拦住她,“你现在去,只会被他们灭口。他们要的不是秘方,是想借你的手,引我出去。”他沉吟片刻,“你按他们说的去,就说‘秘方拿到了,但林炙看得紧,只能在破庙里交’。”
张婶吓得脸都白了:“掌柜的,您要去?那是陷阱啊!”
“我不去,他们也会找别的法子害我爹娘,”林炙的眼神异常坚定,“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瑞王殿下己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让郑奎自投罗网。”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西城门的破庙里,果然亮着盏油灯。郑奎带着几个打手,正焦躁地等着,手里把玩着把匕首,脸上的横肉在灯光下看着格外狰狞。
“那婆子怎么还没来?”个打手不耐烦地说,“别是被林炙发现了,把她杀了吧?”
“不可能,”郑奎冷笑,“张寡妇胆小如鼠,不敢耍花样。再说,她儿子还在咱们手里当人质,她敢不听话?”
话音刚落,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婶颤巍巍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小瓷瓶:“秘方……秘方带来了。”
“拿来!”郑奎一把抢过瓷瓶,打开闻了闻,里面果然有股熟悉的辣香,与林记烤串的味道一模一样,顿时喜笑颜开,“好!有了这秘方,我就能开一百家‘林记’,让他林炙彻底破产!”
他刚要让人把银子给张婶,就听见庙外传来呐喊声,瑞王的侍卫带着禁军冲了进来,火把照亮了整个破庙。
“郑奎,你勾结外戚,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指瑞王),还敢绑架人质,罪该万死!”侍卫长厉声喝道。
郑奎这才知道中了计,挥着匕首就想反抗,却被禁军三下五除二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他看着张婶,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这婆子,竟敢骗我!”
张婶躲在侍卫身后,声音发颤:“是你逼我的!我儿子……我儿子根本不在你们手里,是林掌柜救了他!”
原来,林炙早就料到郑奎会扣人质,提前让人把张婶的儿子从家里接走,送到周郎中的医馆,还让个长得像张婶儿子的孤儿,故意被郑奎的人“绑走”,演了场戏。
郑奎被押走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林炙!你别得意!秘方我己经拿到了,就算我死了,也有人能仿出你的烤串,让你身败名裂!”
林炙站在庙门口,看着他被押进囚车,手里捏着那个张婶交出来的“秘方瓷瓶”,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酱料,是他特意调的辣椒水,加了些黄连,又苦又辣,就算郑奎拿去仿,也只能烤出难以下咽的东西。
“掌柜的,您早就知道了?”张婶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防人之心不可无,”林炙叹了口气,“在这京城里,想好好做个生意,光有手艺不够,还得有脑子。”他看向张婶,“你儿子的病,周郎中说再过几日就能好。你要是还信得过我,就回来干活,要是想走,我也不拦你。”
张婶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我不走!这辈子都跟着掌柜的!您是好人,我……我就算拼了命,也得护着铺子,护着您!”
回到铺子时,天己经蒙蒙亮了。李墨正在清点香料,见林炙回来,忙迎上去:“怎么样?郑奎抓到了?”
“抓到了,”林炙揉了揉发困的眼睛,“但他说的话,未必是假的。”
郑奎虽然没拿到真秘方,可林记的烤串火了这么久,总有些厨子能仿出七八分香,再加上郑家的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说不准真能弄出些“假林记”,用劣质酱料败坏名声。
“得想个法子,让秘方更难仿。”林炙坐在桌边,手指敲着桌面,“之前的防伪竹签和会员制还不够,得再加道锁。”
他想了想,对李墨说:“从今日起,酱料只能由我和你调配,连张婶和小赵都不能碰。调配时,必须两个人都在场,少一个都不行。”
“那要是咱们其中一个有事呢?”李墨问。
“那就停售,宁可不做生意,也不能让秘方有失,”林炙的眼神异常坚定,“还有,所有装酱料的罐子,都刻上编号,用完立刻砸碎,绝不外流。每次进货的香料,都让周掌柜亲自验过,确保没被动过手脚。”
李墨点头:“我这就去办。对了,瑞王殿下让人捎信,说郑奎招了,他手里确实有份‘秘方’,是之前御膳房的一个厨子提供的,那人曾在郑一刀手下当差,知道些皮毛。”
林炙的心沉了沉:“御膳房的厨子?看来,郑家在宫里的势力,比咱们想的还深。”
几日后,林记烤串铺多了个奇怪的规矩:每日只烤一百串带秘制酱料的肉串,卖完就停,想多买?没了。
“这叫‘饥饿法’,”林炙对满脸不解的小赵解释,“越难得,大家越珍惜,仿冒的也就越没市场。”他还让人做了些小牌子,插在烤好的串上,写着“今日秘方酱料由林炙亲调”,下面还有个小小的签名印章。
这招果然管用,百姓们为了抢那一百串,天不亮就来排队,拿到串的人,还特意把牌子留着,像得了宝贝似的。有个老秀才甚至说:“林记的串,现在比官窑的瓷器还金贵,一串难求啊!”
张婶回来干活后,比以前更尽心了,不仅盯着炭火,还帮着留意客人的神色,有次发现个厨子模样的人总盯着酱料罐看,立刻告诉了林炙,那人被瑞王的人一查,果然是郑家派来的细作。
日子渐渐安稳下来,可林炙心里的弦,却始终绷着。他知道,郑奎虽然被抓了,但郑家的根还在,只要郑贵妃还在宫里,只要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还没死心,这场关于秘方的守卫战,就永远不会结束。
这日傍晚,周掌柜拄着拐杖来了,脸色凝重:“我刚收到蜀地的信,说你爹娘住的村子,最近来了些陌生人,打听你的消息,还问……问你去年寄回去的钱,买了些什么。”
林炙的心猛地一揪:“他们想动我爹娘?”
“不好说,”周掌柜叹了口气,“但防着点总是好的。要不……我让人把你爹娘接到京城来?”
林炙摇摇头。京城现在是是非之地,把爹娘接来,反而更危险。他忽然想起张婶的话,郑奎说“派人去了蜀地”,看来不是吓唬人。
“我得回趟蜀地,”林炙的声音异常坚定,“亲自去看看爹娘,顺便……查查那些陌生人的底细。”
李墨吓了一跳:“你走了,铺子怎么办?郑家的人要是趁机来捣乱……”
“有瑞王殿下照看着,应该没事,”林炙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再说,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他们想动我的家人,我就得让他们知道,我林炙不是好惹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林”字,是用蜀地的楠木做的:“这是我爹给我的,说遇到难处时,就想想家里的炭火。我这次回去,不仅要护着爹娘,还得找找蜀地的老关系,看看能不能弄到些郑家贪赃枉法的证据,彻底把他们扳倒。”
周掌柜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许:“好小子,有骨气。需要什么尽管说,周叔支持你。”
夜深了,铺子里的灯还亮着。林炙正在给李墨交代后事,哪些香料要从周掌柜那里进,哪些会员的积分快满了,哪些客人的口味要留意……事无巨细,像在交代遗言。
“我走后,酱料你锁好,千万别给任何人,”林炙再三叮嘱,“就算是瑞王殿下要,也得等我回来再说。这是咱们的根,不能断。”
李墨点头,眼眶有些红:“你自己小心,蜀地现在不太平,听说郑家的人在那边势力很大。”
“我知道,”林炙笑了笑,拿起那把瑞王给的小刀,别在腰间,“但我也不是以前的林炙了。”
他收拾好行囊,里面没多少银子,只有些干粮和那半块刻着“刘”字的玉佩——他总觉得,蜀地之行,或许能查到那个失踪官差的更多线索,甚至……找到那些被转移的火椒的下落。
临走时,林炙最后看了眼铺子,铁架上的炭火还没熄,映得“林记烤串”的匾额暖融融的。他知道,自己这一走,铺子里的安宁或许就保不住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没说出口的阴谋,都会在他离开后,露出獠牙。
可他必须走。爹娘在蜀地,那是他的根,就像这铺子的秘方,是林记的根,无论多危险,都得守着。
林炙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铺子,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前方的路越来越黑,他不知道蜀地等着他的是什么,只知道,为了爹娘,为了这铺子,为了那些还在排队等船的百姓,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京城的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从后门驶出郑府,车上坐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张地图,目的地——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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