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业三日期满的清晨，林炙站在东市口的铺子前，望着重新挂上的“林记烤串”匾额，心里却没半分喜悦。昨日从王寡妇那里得来的三斤风干羊肉，泡了整夜才勉强胀开，切出来的肉丁瘦得像柴，连带着新磨的孜然粉，都透着股将就的味道。
“掌柜的，要不……今日就卖些素串吧？”小赵蹲在炭炉前，用细铁丝穿着面筋，“黄瓜、茄子、豆腐，咱们还有些存货，总比空着铺子强。”
林炙没作声，只是拿起块羊肉丁往嘴里塞。干硬的纤维刺得喉咙发疼，他却嚼得格外用力——这是王寡妇用丈夫的命换来的东西，哪怕只能烤出三成滋味，也得让客人尝出几分诚意。
李墨从巷口匆匆回来，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片，脸色比炭炉里的灰烬还灰：“你看这个。”
纸片是张传单，上面画着串歪歪扭扭的肉串，旁边写着“正宗林记烤串分店”，地址就在隔壁巷子。最刺眼的是价格——“一串只要五文钱，买三送一”，比他们的市价低了一半。
“这是……有人仿冒咱们？”林炙的手猛地攥紧，床单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
“何止仿冒，”李墨指着巷口的方向，“你自己去看。从东市口到西牌楼，短短半条街，开了五家‘林记烤串’，有‘老林记’‘小林记’，还有个更损的，叫‘林记正宗’，连招牌的字体都仿得一模一样。”
林炙跟着他走到巷口，只看了一眼，血就往头顶涌。隔壁巷子的“老林记”铺前，围着十几个客人，穿短打的伙计正举着串发黑的肉，扯着嗓子喊：“快来尝啊！宫里贵人吃过的烤串，五文钱一串！”
再往前走几步，“小林记”的铁架上插着些泛白的鸡肉，撒的辣椒粉是掺了黄土的，呛得人首打喷嚏。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图便宜的百姓排着队，指着他们的铺子议论：“原来那家是假的？我看这家更像真的。”
“他们用的肉，多半是病死的猪羊，”李墨的声音发颤，“香料掺了沙土，火椒是用茱萸冒充的，吃了保准拉肚子。可百姓不懂，只看价钱，咱们的客人……怕是要被抢光了。”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熟客从“林记正宗”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骂：“什么玩意儿！又柴又腥，还没家里的窝头好吃，亏我排了半个时辰的队！”
“就是！还说跟宫里的一个味，依我看，就是骗钱的！”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压根没往林炙的铺子看一眼。林炙的心像被炭火烫了下，疼得缩成一团——这些山寨铺子不仅抢生意，更在败坏“林记烤串”的名声，等百姓们吃坏了肚子，谁还会相信真正的林记？
午时的日头正毒，林炙的铺子前冷冷清清，只有个穿长衫的书生犹豫着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串从“老林记”买的肉，皱着眉问：“你们这儿……真是宫里那位公主常来的林记？”
“千真万确。”林炙拿起块风干羊肉，“我们的肉都是新鲜的，香料是蜀地和西域来的，绝不敢掺假。”
书生将信将疑地买了串素鸡，咬了一口，忽然眼睛一亮：“这味道……比隔壁的强多了！难怪公主爱吃。”他刚要再买几串，就被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
“客官别听他胡说！”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从“林记正宗”跑过来，手里举着串发黑的肉，“他这是仿冒的！我们才是真的！你看，这是瑞王殿下题的字！”
林炙抬头，见那汉子手里举着张破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跟瑞王的笔锋没有半分相似。可那书生没见过瑞王的字，竟真的犹豫起来，捏着素鸡串，转身走向了“林记正宗”。
“你无耻！”小赵气得脸通红，捡起块石头就要扔过去，被林炙一把拉住。
“别冲动，”林炙的声音沙哑，“他们就是想激怒咱们，好让官差抓把柄。”他望着那山羊胡得意的背影，忽然想起钱西海那张油滑的脸——这出戏，定是他编排的。断了货源还不够，还要用山寨货毁掉林记的名声，真是好狠的心。
午后，铺子里终于来了个像样的客人——是定北侯府的管家，说是侯爷想吃几串烤海鲜。林炙这才想起，昨日只顾着操心羊肉，竟忘了周掌柜托人送来的两斤海虾，养在水缸里还活蹦乱跳的。
“侯爷特意交代，”管家压低声音，“让您小心些。醉仙楼的钱西海，昨夜在聚仙楼摆了桌酒，请了十几个地痞流氓，说要把‘冒牌货’的烂账，全算在您头上。”
林炙的心沉了沉：“他想怎么做？”
“听说……是要让那些吃坏肚子的百姓，来您这儿闹事，再让官差‘正好’撞见，给您扣个‘欺瞒顾客’的罪名。”管家叹了口气，“钱西海这人，最擅长借刀杀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铺外传来一阵喧哗。十几个百姓捂着肚子，在“老林记”伙计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涌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正是昨日在黑市见过的那个。
“就是他！”络腮胡指着林炙，扯着嗓子喊，“我吃了他的烤串，拉了一上午肚子！大家快来看啊！这黑心掌柜，用病死肉骗钱！”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扔烂菜叶的，有砸石头的，小赵慌忙去关铺门，却被个胖妇人一把推开，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哭喊声混着怒骂声，把小小的铺子搅得像锅沸水。
“不是我们！”林炙站在铁架前，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你们吃的是隔壁的冒牌货！”
“还敢狡辩！”络腮胡冲上来，一把揪住林炙的衣领，“我亲眼看见你往肉里掺东西！今日不赔我们医药费，就砸了你的铺子！”
李墨刚要上前理论，就见巷口传来官差的呼喝声——三角眼带着十几个皂衣，“恰好”巡逻到这里，手里的铁链甩得哗哗响。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瞒顾客，还想动手打人？”三角眼装模作样地喝问，目光却瞟着络腮胡，两人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
林炙心里雪亮——来了，钱西海的杀招，终于亮出来了。
就在三角眼要下令锁人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瑞王骑着白马，带着几个侍卫，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银甲在夕阳下闪得刺眼。
“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东市口闹事！”瑞王翻身下马，佩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吓得络腮胡手一松，林炙的衣领终于挣脱出来。
“殿……殿下？”三角眼的脸瞬间白了，忙低下头，“是……是这铺子卖劣质肉，百姓们讨个公道……”
“劣质肉？”瑞王走到铁架前，拿起一串刚烤好的海虾，闻了闻，忽然冷笑，“这虾还是活的，怎么可能让人拉肚子？倒是你们，”他目光扫过那群捂着肚子的百姓，“一个个面色红润，哪像是拉了肚子的？”
络腮胡心里发虚，强撑着喊：“我们……我们是刚拉完！”
“哦？”瑞王挑眉，对侍卫道，“去，把隔壁那几家‘林记’的肉，各取一串来。”
侍卫们动作麻利，片刻就取回了五串肉。瑞王拿起“老林记”的肉串，往地上一扔，立刻有几只野狗冲上来抢，嚼了没两口就夹着尾巴跑了，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看来，连狗都知道什么是好东西。”瑞王的声音像淬了冰，“三角眼，你说百姓是吃了林记的肉拉肚子，可他们手里的肉串，分明带着‘老林记’的竹签，你当本王瞎吗？”
三角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珠子顺着三角眼往下淌：“臣……臣是被蒙蔽的！是他们……是他们说林掌柜卖假货……”
“把这些闹事的，还有那几家冒牌货的掌柜，全给本王带回府里！”瑞王厉声喝道，“仔细审审，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侍卫们一拥而上，络腮胡和胖妇人顿时怂了，哭喊着“是钱老板让我们干的”，被拖出去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互相攀咬的声音。
暮色降临时，铺子前终于清静下来。瑞王的侍卫在巷口守着，那些冒牌货的铺子也被查封了，铁架上的劣质肉扔了一地，被野狗叼得七零八落。
林炙坐在空荡的铺子里，手里捏着串没烤完的海虾，虾须还在微微颤动。瑞王的出现解了围，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钱西海既然敢动这么大的手笔，绝不会轻易收手。
“李相公，”他忽然开口，“你说……钱西海费这么大劲对付咱们，真的只是为了郑家？”
李墨正在清点被砸坏的香料罐，闻言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林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这背后，好像还有双眼睛在看着。从郑一刀下毒，到钱西海搞鬼，步步都踩着咱们的软肋，太精准了，不像是临时起意。”
正说着，就见苏文轩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张字条，脸色惨白得像张纸：“我爹……我爹被人抓走了！”
林炙猛地站起来：“什么？苏御史怎么会……”
“我爹查到，郑一刀的表兄在司狱房私放死囚，还贪了赈灾的银子，”苏文轩的声音发颤，“今日正要上奏，就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了，只留下这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想救你爹，明日午时，带林记烤串的秘方，到西郊乱葬岗来。”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血腥的狠劲。
林炙捏着字条，指尖冰凉。他终于明白，钱西海的目标从来不止是林记，还有那些想扳倒郑家的人。用苏御史的命逼他交出秘方，既能毁掉林记，又能堵住查案的嘴，真是一箭双雕。
“不能去！”小赵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陷阱！去了就是送死！”
李墨的眉头紧锁成个疙瘩：“可不去，苏御史……”他忽然看向林炙，“秘方……你真的有吗？”
林炙沉默了。所谓的“秘方”，不过是父亲传下来的几句口诀，说穿了就是“火椒要晒足百日，麻椒需用酒泡三日”，哪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对方显然信了这说法，以为真有什么不传之秘。
“我去，”林炙忽然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我去给他们‘秘方’。”
“你疯了？”苏文轩抓住他的胳膊，“他们要的是你的命！”
“我知道，”林炙掰开他的手，拿起墙角的铁铲，在月光下磨得雪亮，“但我更知道，他们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着回来。”他看向李墨，“明日午时，你去定北侯府报信，让侯爷带兵去西郊接应。记住，别太早，也别太晚。”
李墨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冲动，是绝境里的反击。林炙要做的，不是交出秘方，是引蛇出洞。
夜风吹过铺子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暗处哭泣。林炙拿起那串没烤完的海虾，扔进炭炉里，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三人的脸忽明忽暗。他知道，明日午时的西郊乱葬岗，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比山寨危机更凶险的厮杀。而那所谓的“秘方”，不过是块诱饵，要钓出藏在最深的那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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