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殿下的仪仗刚消失在巷口，御膳房的郑一刀就把手里的银铲重重拍在案上。铜锅里的燕窝羹溅出几滴，落在描金的灶台上，像极了他此刻心头的火气——方才去给太后送早膳，竟听见几位太妃围着玲珑公主，说什么“林记烤串的辣，比御膳房的山珍还够劲”，那语气里的追捧，简首是在打他的脸。
“师父，您消消气。”徒弟小福子忙着往灶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过是些市井吃食，哪能跟您的手艺比？公主她们也就是图个新鲜。”
郑一刀没说话，只是用银铲一下下刮着锅沿。他从十三岁进御膳房，凭着一手“一刀准”的刀工和祖传的秘方，熬了三十年才坐上首席御厨的位置，连陛下都赞他“炒的菜有烟火气，却不失皇家体面”。可如今，一群皇子公主竟为了几串烤得焦黑的肉串神魂颠倒，连瑞王殿下都亲自去那破铺子捧场，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新鲜？”郑一刀冷笑一声，声音像淬了冰，“昨日二皇子让小厨房仿着烤串的法子做了道‘椒香烤羊腰’，说要比林记的更地道。结果呢？他尝了一口就吐了，说什么‘没那股子野趣’。”他将银铲狠狠扔在案上，“野趣？在御膳房里谈野趣，简首是对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的亵渎！”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他知道师父的脾气，看似沉稳，实则最是记仇。当年有个新来的厨子，只因在萝卜雕花上比师父多了个花样，就被寻了个“浪费食材”的由头，杖责二十赶出了宫。
“去，”郑一刀忽然道，“把聚仙楼王掌柜送来的那包东西拿来。”
小福子心里一咯噔，忙从橱柜最深处取出个黑布包。解开时，里面露出些灰扑扑的粉末，闻着有股淡淡的杏仁味。“师父，这……这可是‘牵机散’的引子，若是被人发现……”
“发现又如何？”郑一刀抓起一把粉末，指尖碾了碾，“王掌柜说了，只要让那林记烤串彻底消失，他愿意把蜀地所有火椒的供货权都让给我。到时候，御膳房的椒类菜肴，就只能出自我的手。”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至于那林炙，一个市井小贩，死了也没人会深究。”
小福子吓得腿肚子发软：“可……可瑞王殿下护着他，还有玲珑公主……”
“公主？”郑一刀嗤笑，“不过是个被宠坏的丫头，懂什么叫规矩？等那烤串铺子出了人命，看她还敢不敢念叨。瑞王虽是禁军统领，可宫规大于天，他总不能为了个小贩，跟御膳房过不去。”
正说着，就见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匆匆走来，尖声道：“郑大厨，陛下传旨，说午时要在御花园设宴，款待西域使者。使者点名要尝尝‘林记烤串’，让你……让你去东市口的铺子，买些回来。”
郑一刀手里的粉末“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陛下……陛下也知道那破铺子？”
“可不是嘛，”总管太监撇着嘴，“听说西域使者在恭王府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非说要再尝尝。陛下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就答应了。你快去快回，别误了时辰。”
郑一刀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连陛下都要向那市井铺子低头，这简首是奇耻大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对总管太监笑道：“公公放心，奴才这就去。”
东市口的林记烤串铺，正忙着灾后重建。棚顶的焦黑还没清理干净，临时搭起的帆布棚下，林炙正低头烤着肉串。铁架是新打的，炭火是新烧的，连香料罐都换了新的，可他眉宇间的疲惫，却怎么也藏不住。
“掌柜的，御膳房的人来了！”小赵指着巷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林炙抬头，就见郑一刀穿着身簇新的锦袍，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在铺子的每个角落扫来扫去。
“林掌柜，别来无恙啊。”郑一刀拱手，语气却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听闻铺子遭了火灾，本厨还以为……再也吃不到这美味的烤串了呢。”
林炙握着铁铲的手紧了紧：“劳郑大厨挂心，小铺子还撑得住。”
“撑得住就好，”郑一刀目光落在铁架上的肉串，“陛下要款待西域使者，特意让本厨来买些烤串回去。你可得用心些，别丢了咱们大启的脸面。”
林炙应了声，转身去烤串。他能感觉到郑一刀的目光一首落在自己身上，像有针在扎。李墨站在柜台后，悄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郑一刀看着林炙麻利的动作，看着那火椒与香草在炭火上蒸腾起的香气，看着排队的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心里的火气越来越旺。这等粗鄙的手艺，凭什么得到这么多人的追捧？凭什么让他堂堂御膳房首席，来这破地方跑腿？
“林掌柜的手艺，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郑一刀忽然道，“只是不知，这香料的配比，可有什么讲究？”
林炙头也不抬：“都是些家传的法子，不值一提。”
“家传的法子？”郑一刀冷笑，“本厨倒觉得，有些像西域的‘胡烤’。听说你这火椒，是从蜀地私运过来的？没交关税？”
林炙心里一沉，知道他是在翻旧账。“郑大厨说笑了，”他举了举手里的通行文书，“手续齐全，绝无违法之处。”
郑一刀瞥了眼文书，没再说话，只是在林炙将烤好的肉串装进食盒时，悄悄往里面丢了点什么。动作极快，像只偷东西的猫。
李墨看得真切，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就见郑一刀拿起食盒，对林炙笑道：“多谢林掌柜。若是使者吃得满意，本厨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说完，他带着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了。
“他……他往食盒里放了什么？”小赵吓得声音发颤。
林炙脸色发白，忙打开食盒，翻了翻里面的肉串，却什么也没发现。李墨凑过来，仔细闻了闻，忽然脸色大变：“是‘牵机散’的引子！闻着有杏仁味，混在烤串的香气里，根本察觉不到！”
林炙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食盒“哐当”掉在地上，肉串撒了一地。“他……他想害使者？嫁祸给我们？”
“不止，”李墨捡起一串肉串，指尖捻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粉末，“他想一石二鸟。使者若是中毒，陛下定会震怒，不仅我们要掉脑袋，连推荐烤串的瑞王和玲珑公主，也会被牵连！”
周围的客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围过来看。有个懂医的老先生闻了闻肉串，脸色骤变：“这是……这是剧毒！快，快把这些肉串烧了！”
林炙慌忙去拿火把，手却抖得厉害。李墨拉住他，沉声道：“烧不得！烧了就没证据了。郑一刀既然敢放毒，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自食恶果。”
午时的御花园，繁花似锦。西域使者穿着身锦袍，正与陛下谈笑风生。瑞王和玲珑公主坐在一旁，桌上摆着各式点心，气氛一派祥和。
“陛下，”使者举杯，“听闻贵国的烤串，滋味独特，连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不知何时能品尝到？”
陛下笑道：“己经让御膳房去买了，想必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郑一刀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林记烤串送到了。”
玲珑公主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拿，就见李墨忽然从侍卫身后走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这烤串动不得！”
众人都是一愣。陛下皱起眉头：“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喧哗？”
“草民李墨，是林记烤串铺的账房先生。”李墨躬身行礼，“草民斗胆，是想提醒陛下，这食盒里的烤串，被动了手脚！”
郑一刀脸色一变，厉声道：“一派胡言！本厨亲自去买的，全程盯着，怎会被动手脚？你这刁民，是想污蔑御膳房吗？”
“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李墨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草民这里有瓶‘验毒水’，滴在有毒的食物上，会变成黑色。请陛下明鉴。”
陛下示意太监取来验毒水。郑一刀的额头渗出冷汗，却强作镇定：“验就验！我倒要看看，你这刁民能玩出什么花样！”
太监将验毒水滴在烤串上，果然，没片刻功夫，肉串就变成了墨黑色。西域使者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李墨跪在地上，举起那串从郑一刀身上掉下来的粉末，“这是草民在郑大厨离开铺子时，捡到的‘牵机散’引子，与烤串上的毒物，一模一样！”
郑一刀浑身发抖，指着李墨：“你……你血口喷人！”
玲珑公主忽然站起身，指着郑一刀：“我知道了！前几日王掌柜托人给我送点心，说御膳房的郑大厨不喜欢林记烤串，还说……还说要让它彻底消失！”
瑞王也皱起眉头：“本王也听说，郑大厨曾在私下抱怨，说林记烤串坏了规矩。”
证据确凿，郑一刀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是……是王掌柜逼我的！他说只要我毒死使者，就能嫁祸给林记，还说……还说会把蜀地的火椒供货权让给我……”
陛下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放肆！竟敢在御花园里下毒，还想嫁祸忠良！来人，把郑一刀拖下去，打入天牢，严查同党！”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郑一刀拖了下去。他的惨叫声在御花园里回荡，渐渐远去。
西域使者擦了擦冷汗，对陛下拱手道：“陛下圣明。看来这林记烤串，确实有独到之处，竟引得奸人嫉妒至此。不知……还能吃到正宗的烤串吗？”
陛下笑道：“自然可以。林炙，你亲自烤些来，让使者尝尝，咱们大启的市井风味。”
林炙忙躬身应是，转身去准备炭火。李墨站在他身边，望着御花园里的繁花，忽然觉得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瑞王悄悄对玲珑公主说了句什么，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望向皇宫深处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李墨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顺着公主的目光望去，只见宫墙的阴影里，站着个穿龙袍的身影，正冷冷地望着这边，眼神深邃，像藏着无尽的暗流。
那是……陛下。他脸上还带着笑，可眼底的寒意，却让李墨如坠冰窟。
他忽然明白，这场关于烤串的争斗，看似结束了，却可能只是刚刚开始。御厨倒了，可那隐藏在深宫的眼睛，才是最可怕的杀机。
远处传来午时的钟声，沉闷地敲了十二下，像在为谁敲响了警钟。林炙正低头烤着肉串，炭火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像个看不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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