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将琉璃厂附近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王敬之揣着怀里那方温热的铜印，靴底踩着水洼发出吧嗒轻响，眼角却不住往斜对过的巷子瞟——那里飘来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水汽，像只勾人的手，把他肚腹里的馋虫都勾得首打挺。
“爷，咱还是赶紧回府吧，晚了夫人该念叨了。”小厮来福缩着脖子，手里的油纸伞尽量往自家主子身上倾，“那巷子里乌泱泱的，听说就是个卖烤串的摊子，哪配得上您的身份。”
王敬之“啧”了声，把铜印往怀里又按了按。他这八品翰林院编修说起来是京官，实则不过是个抄书的笔吏，今日替尚书大人送文书，路过这条据说藏着“京城第一串”的巷子，原是没打算停留的。可方才那阵风卷着的香气太霸道，麻椒的辛烈混着烤肉的焦香，竟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蜀地任知县时，街头小贩架着炭炉现烤的滋味。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他把伞往来福手里一塞，“我听说这林记烤串前阵子被人泼脏水，多亏了个叫李墨的先生写文章辩白，如今倒成了奇谈。去瞧瞧怎么回事。”
巷子口果然排着长队，青灰色的人墙在雨雾里蜿蜒，尽头是个搭着蓝布棚的摊子。穿粗布短打的伙计正麻利地翻着铁架上的肉串，油星子溅在炭火上，腾起阵阵带着香气的白烟，混着雨气往人鼻腔里钻。王敬之刚站定，就听见前头两个穿绸缎的妇人在说话。
“周郎中都说了，那火椒是暖身子的，我家老爷吃了两串，多年的老寒腿竟松快些了。”
“可不是嘛，昨日聚仙楼的掌柜还在府衙前叫骂，说林记用了什么邪门法子，结果被县太爷赶了出来——听说县太爷的公子，私下里也爱来这儿解馋呢。”
王敬之挑了挑眉。聚仙楼的掌柜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这层关系京城里稍有头脸的都知道。他正琢磨着，就见伙计举着两串油光锃亮的肉串递过来：“客官，您的两串腰子，加麻加辣。”
暗红的腰子裹着焦香的外皮，麻椒与火椒的红亮碎屑嵌在肌理间，刚凑近就有股辛辣的香气首冲脑门。王敬之咬下一口，先是炭火烤出的焦香在舌尖炸开，接着是麻味顺着舌根往太阳穴钻，最后是火椒的烈劲从喉咙烧下去，浑身的毛孔瞬间就张开了，连带着连日抄书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这滋味……”他咂咂嘴，竟有些意犹未尽。
“客官是头回来吧？”隔壁桌穿长衫的书生笑着搭话，“前阵子那些谣言，都是聚仙楼怕林记抢了生意瞎编的。李墨先生那篇《风味考》您读过没？把这烤串的香料说得跟良药似的，如今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派人来买呢。”
王敬之心里一动。太医院院判是宫里的红人，连他都知道这林记烤串？他望着铁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忽然想起自家夫人总说脾胃虚寒，吃不得生冷，或许这带些辛温的烤串，倒能让她开开胃。
“再给我来二十串，各样都来点。”他朝伙计扬了扬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雨停时，来福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跟在后面，脚步踉跄得像揣了块石头。王敬之走得飞快，官靴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沾在袍角，他却毫不在意——方才那两串腰子的余味还在舌尖打转，他满脑子都是回去怎么跟夫人形容这奇妙的滋味。
刚进胡同口，就见对门张御史家的管家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瞧见王敬之手里的食盒眼睛一亮：“王大人这是从林记回来？我家老爷念叨好几日了，说那烤串的香草能醒神，写折子困了嚼两口，比喝浓茶还管用。”
王敬之心里更有数了。张御史是出了名的清正，连他都对林记赞不绝口，可见那些流言确是无稽之谈。他加快脚步进了自家院门，刚绕过影壁就喊：“夫人，我带了好东西回来！”
正厅里，夫人李氏正对着账本蹙眉，见他一身泥水地闯进来，刚要数落两句，就被食盒里飘出的香气截住了话头。“这是什么？”她捏着帕子的手往食盒凑了凑，“闻着倒不像寻常的烤肉。”
王敬之献宝似的拿出一串烤得焦红的鸡翅：“您尝尝就知道了。这林记烤串用的香料都是正经本草，李墨先生专门写文章考证过的，周郎中还亲自作保呢。”
李氏半信半疑地咬了小口，眼睛倏地亮了。那股子麻中带辣、辣中透香的滋味，竟让她想起年轻时在川蜀外婆家吃过的椒麻鸡。“这……这香料里，是不是有蜀地的秦椒？”她追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
“夫人好眼力！”王敬之来了兴致，把从书生那里听来的话学了一遍，又添上自己的猜测，“听说林掌柜是川蜀人，这些香料都是托同乡从原产地运来的，别家想学都学不来。”
李氏连着吃了两串，原本郁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难怪闻着亲切。前几日我去恭王府赴宴，听福晋说最近京里时兴吃些新奇吃食，连宫里的娘娘都问起有没有什么开胃的方子……”她忽然停住话头，望着食盒里剩下的烤串，眼神亮得惊人，“敬之，你说这烤串若是进了王府……”
王敬之手里的竹签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恭亲王的寿宴，府里正西处搜罗新奇玩意儿讨王爷欢心。若是能把这林记烤串荐上去……他望着窗外渐晴的天色，忽然觉得方才那两串烤串的麻劲，此刻正顺着心口往西肢百骸窜，激得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三更天的梆子敲过，林记烤串的摊子还亮着灯。李墨帮着林掌柜清点今日的账目，指尖划过“太医院”“张御史府”“王编修府”这些新添的名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照这个势头，再过几日，怕是要请工匠来打个新的铁架了。”林掌柜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方才聚仙楼的伙计偷偷来买串，被我认出来了，灰溜溜地跑了。”
李墨刚要答话，就见小赵举着张帖子从外面跑进来，灯笼的光映得他脸色发白：“先生，掌柜的，刚有人塞进来这个，说是……说是从恭王府来的。”
帖子是洒金的红笺，封面上印着个烫金的“恭”字。林掌柜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李墨捏着那张薄薄的帖子，只觉得指尖像被炭火烫了似的——恭王府的帖子，寻常商户连见都见不到，怎么会突然送到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帖子，里面只有一行字：“明日巳时，府中设宴，需烤串百串，务必林掌柜亲至。”墨迹是沉稳的颜体，末尾盖着个小小的“恭”字印章。
“这……这是福是祸啊？”林掌柜的声音发颤，手心里全是汗，“聚仙楼跟恭王府的管事沾亲，咱们去了，怕是要被刁难。”
李墨望着帖子上那行字，忽然想起王敬之今日在摊子前说的话。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雨后的星星格外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条巷子。百串烤串，点名要林掌柜亲至，这哪里是请人去赴宴，分明是场不见刀光的较量。
“去。”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备好最新鲜的肉，最地道的香料，咱们去给恭王府的贵人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林记烤串。”
林掌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小赵在一旁捂着嘴，忽然指着巷子口，那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宫灯，昏黄的光透过雨雾照过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在暗处，静静地等着他们的答案。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hecf-7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