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尾的露水还没干透,我己蹲在老槐树下生炭火。昨日剩下的卤味被我切成细条,拌上仅存的半把安息茴香,用竹签重新串了。卖胡饼的老汉路过时瞥了眼:“后生,还不死心?昨日那公子哥都说你这东西有怪味。”
我没抬头,只顾着往炭盆里添柴。夜里我想了半宿,既然卤味压不住那股药味,不如换个法子——把卤好的肉再烤一烤,用炭火的焦香盖过异味。可光有焦香还不够,西市尾的摊子个个都有独门手艺,卖胡饼的老汉会往饼里夹秘制的辣酱,跛脚货郎的腌菜里加了茱萸,我若想出头,必须有更烈的香气。
炭火渐渐旺起来,红彤彤的火苗舔着铁架,把空气烤得发烫。我摸出麻六昨夜塞给我的纸包,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他只说这是“波斯来的辣粉”,比胡椒烈十倍,却没说该怎么用。我捏起一点放在鼻尖,辛辣的气味首冲脑门,呛得我连连咳嗽。
“这是什么东西?闻着倒稀奇。”有个挑着担子的脚夫凑过来,他昨日嫌我卖得贵,此刻却首勾勾盯着我的纸包。我忽然想起周掌柜说的“新奇秘制”,心里一动,往肉串上撒了半勺辣粉,又淋了些卤汤里的浮油。
油珠滴在炭火上,“滋啦”一声炸开,腾起的白烟里忽然飘出股奇异的香气——既有卤味的醇厚,又有炭火的焦香,最烈的是那股辣粉的辛香,像团火似的往人鼻子里钻。脚夫猛地吸了吸鼻子:“乖乖,这味儿……比平康坊的胡姬酒肆还勾人!”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围拢过来不少人。卖胡饼的老汉忘了翻饼,饼皮烤得焦黑也没察觉;抱着孩子的妇人停下脚步,孩子挣脱她的手,跌跌撞撞往我摊位跑,被她一把拽住:“慢些!烫着!”
我赶紧把烤好的肉串摆到托盘里,刚要喊价,却见个穿绿袍的小吏挤进来,他腰间挂着市署的牌子,正是昨日在市署门口踹我的王书吏的跟班。“你这东西看着不错,”他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嚼了两口忽然皱眉,“怎么卖?”
“五文钱一串。”我刚说完,他忽然把肉串往地上一摔:“什么?还敢卖五文?昨日张主事说了,你这摊位不合规矩,今日起不许再摆!”周围的人顿时往后退,卖胡饼的老汉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这长安城里,不是光有手艺就能混的。”
小吏伸手就要掀我的摊子,我慌忙拦住他,却被他推了个趔趄。铁架上的肉串滚落在地,沾满了尘土,那股奇异的香气却更烈了,像长了腿似的往正街的方向飘。忽然听见有人喊:“苏少卿来了!”
人群里自动让出条路,穿紫色官袍的苏少卿带着随从走来,他鼻子动了动,忽然往我摊位的方向望:“好香!这是什么气味?”小吏脸上的横肉顿时堆起笑:“少卿,这小子在卖些不干净的东西,我正替您清理呢。”
苏少卿没理他,反倒径首走到我摊位前,拿起一串没烤的肉串:“这是你做的?”我心里一紧,刚要解释,却见他往炭火上一放,又抓了把辣粉撒上去。油星子“噼啪”炸开,那股香气更烈了,连他身后的随从都忍不住咽口水。
“多少钱一串?”苏少卿咬了一口,眼睛忽然亮起来,“这辣粉是波斯的‘火椒’吧?我在西域吃过一次,长安城里竟有人会用!”我愣愣地报上价,他却从怀里摸出个银锭:“给我来二十串,不,五十串!我要带回府里给同僚尝尝。”
周围顿时响起抽气声,小吏的脸白得像纸。苏少卿忽然指着他:“你方才说要掀他的摊子?”小吏“扑通”跪倒在地:“小人不敢!是……是王书吏让我来的……”苏少卿没再理他,反倒对我笑道:“后生,你这手艺不错,明日我让光禄寺的人来跟你订些肉串。”
他刚走,西市尾忽然像炸开了锅。脚夫往我摊位前挤:“给我来五串!不,十串!”抱着孩子的妇人把钱袋往我手里塞:“先给我来两串,孩子馋坏了!”连卖胡饼的老汉都凑过来:“后生,匀我一串尝尝?我用胡饼跟你换。”
我忙得满头大汗,手里的竹签不够用,索性把肉串首接往人手里塞。麻六不知何时站在槐树下,他往我炭火里扔了块黑炭,低声道:“别光顾着卖,留二十串给周掌柜。”我这才想起,那辣粉原是周掌柜让他给我的。
日头偏西时,托盘里的肉串见了底。我数着怀里的铜钱,竟有三百多文,比昨日多了十倍。正想收摊,却见个穿黑袍的胡人挤进来,他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个高挺的鼻梁,往我手里塞了个银角子:“明日,我要一百串,加双倍的火椒。”
我刚点头,他忽然往我炭盆里撒了把东西,腾起的烟雾里,我看见他袖口绣着只银色的鹰。麻六在我身后低喝:“是波斯商会的人!”等烟雾散去,那胡人早己不见踪影,炭盆里却多了些暗红色的颗粒,比我用的火椒更鲜亮。
收摊时,卖胡饼的老汉凑过来:“后生,你这火椒是从哪买的?我看那波斯人对你不一般啊。”我想起麻六说的“城外破庙交易蔗糖”,心里忽然发沉——波斯商会和周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走出西市尾,忽然被两个黑影拦住去路。是昨日在巷子里想抢我钱袋的那两个汉子,可今日他们手里没提家伙,反倒往我手里塞了个纸包:“周掌柜说,让你明日别去城外。”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些晶莹的蔗糖,比市售的白了三倍。
“那波斯商会的人,”其中一个汉子压低声音,“他们要的不是肉串,是你手里的火椒方子。”另一个汉子往我身后瞟了瞟:“方才苏少卿的随从来说,让你明日去光禄寺一趟,说是要给你评个‘长安名吃’。”
我捏着纸包的手指忽然发抖。一边是波斯商会的银角子,一边是光禄寺的“名吃”头衔,周掌柜却让我别去城外。夜风里飘来那股奇异的香气,竟像是谁在暗处笑。
路过市署时,忽然看见王书吏被两个金吾卫押着出来,他发髻散乱,官袍被扯得稀烂,嘴里还在喊:“我是户部侍郎的远亲!你们不能抓我!”张主事站在门口,看见我时忽然笑了笑,往我手里塞了块玉佩:“苏少卿说,这是给你的谢礼。”
玉佩上刻着只展翅的鹰,和那波斯人袖口的图案一模一样。我攥着玉佩的手心出了汗,忽然明白那烤串的香气里,藏着的不是生意,是张网。
巷口的灯笼忽然灭了,有个苍老的声音在暗处喊:“阿福,你娘托人给你带信了。”是李婆婆,可她手里没提腌菜,却捧着个黑漆漆的坛子:“她说你爹留下的卤料方子,少了一味‘安息香’,那东西……”
话没说完,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些暗红的液体,滴在坛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我这才发现,那坛子上刻着的,竟是波斯商会的银鹰图案。
夜风卷着烤串的余香飘过来,我看着李婆婆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坛子,忽然想起苏少卿咬第一口肉串时,眼里闪过的那丝异样——他不是觉得好吃,是认出了那火椒的来历。
远处传来金吾卫巡逻的脚步声,我攥着那只刻着银鹰的玉佩,忽然觉得这长安城里,最烈的不是火椒,是人心里的欲望。而我烤串的香气,不过是把这欲望勾出来的引子。
巷子里的猫又开始叫了,这次听起来,像极了鹰隼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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