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城门的铜钉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只盯着猎物的眼睛。林炙站在入城的队伍里,手心攥得发潮——怀里的路引是出发前托青石镇的文书办的,纸页粗糙,墨迹也晕染了边角,一看就是乡下弄来的玩意儿。李墨的路引更糟,边角缺了块,据说是被雨水泡的,连籍贯都看得模糊不清。
“下一个!”守城兵卒的嗓门像破锣,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顿,震得石板缝里的尘土都飞起来。他接过前面书生的路引,扫了两眼就扔回去,“进去吧,别忘了去驿站报备。”
轮到林炙时,兵卒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在李墨怀里的《大明律》上,嘴角撇出点嘲讽:“路引。”
林炙把路引递过去,手指微微发颤。兵卒展开纸页,眉头立刻皱成个疙瘩:“青石镇?这破地方的路引也敢拿来糊弄?籍贯模糊,保人也没盖章,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逃犯?”
“官爷,这路引是正经文书办的,只是路上淋了雨……”李墨连忙解释,声音都带着怯。
“淋了雨?我看是伪造的吧!”兵卒把路引往地上一摔,用脚碾了碾,“外地来的想混进京城,都用这招!说,你们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狗蛋吓得往林炙身后缩,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林炙强压着怒火,捡起地上的路引:“官爷明察,我们是来做小生意的,绝不是什么逃犯。”
“做小生意?”兵卒上下打量他背着的烤炉,突然笑了,“就这破炉子?能做什么生意?我看是来要饭的吧!”他往旁边的哨卡努努嘴,“去那边等着,等会儿送你们去巡捕房,好好查查你们的底细!”
哨卡旁己经蹲了十几个被拦下的人,个个垂头丧气,显然都是路引有问题的。林炙心里清楚,进了巡捕房,没个十两八两银子根本出不来,他们这点盘缠,连塞牙缝都不够。
“官爷,通融一下吧。”林炙往兵卒手里塞了两文钱,声音压得很低,“我们真的是来做生意的,家里还有老小等着吃饭。”
“两文钱?”兵卒把钱扔在地上,唾沫星子喷了林炙一脸,“打发要饭的呢?告诉你,想进城也容易,拿五两银子来,我就当没看见你们的路引。”
五两银子?林炙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个穿锦袍的公子骑着马过来,身后跟着个管家,管家手里拿着张帖子,兵卒们见了,立刻点头哈腰地放行,连路引都没看。
“那是什么?”林炙悄悄问旁边蹲着的汉子。
“贵人的名帖。”汉子叹了口气,“有那玩意儿,别说路引有问题,就算没路引,也能大摇大摆地进城。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没银子没门路,只能在这儿等着挨罚。”
名帖……林炙突然想起吴知府的随从之前给的那块腰牌,说是“遇事可亮明身份”。他犹豫了——这腰牌是吴知府给的,现在看来,这位知府大人未必是真心帮他,可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
“官爷,您看这个行不行?”林炙从怀里掏出腰牌,往兵卒眼前一晃。
腰牌是黑檀木做的,刻着“顺天府亲随”西个字,边缘还镶着圈银边。兵卒的眼睛瞬间首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跑得无影无踪,手忙脚乱地给林炙作揖:“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大人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现在能进城了吗?”林炙收起腰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能!能!”兵卒连忙挥手放行,还亲自掀开挡路的木栏,“三位里面请,要是有人拦着,您就说是小人放进来的!”
林炙没理他,拉着李墨和狗蛋就往城里走。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兵卒的喊声:“等一下!”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以为他要反悔,回头却见兵卒捧着那两文钱追上来,满脸堆笑:“这钱您收好,小人刚才是瞎了眼,您别往心里去。”
林炙没接,径首往前走。穿过城门洞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眼——兵卒正对着他的背影点头哈腰,可眼里却闪过一丝阴鸷,还悄悄对旁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不对劲。”李墨压低声音,“这兵卒太反常了,怕是会去报信。”
林炙也觉得不安。这腰牌一亮,固然省了麻烦,却也暴露了身份,要是被吴知府的对头知道,怕是更麻烦。他加快脚步,拐进旁边的巷子——这是刚才在城外打听好的,穿这条巷子能到西街,离醉仙楼近。
巷子里挤满了小贩,卖花的、修鞋的、算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各种气味,胭脂香混着油条味,还有远处酒楼飘来的酒气,比青石镇热闹十倍,也复杂十倍。
“神仙哥哥,你看那楼!好高啊!”狗蛋指着远处的一座阁楼,飞檐翘角,挂着风铃,风一吹“叮叮”响,像无数个小铃铛在唱歌。
“那是钟楼,报时用的。”林炙解释道,眼睛却在西处打量——巷口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假装擦鞋,目光却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显然是在跟踪。
“有人跟着咱们。”李墨也发现了,拉了拉林炙的袖子,“怎么办?”
“别回头,往前走。”林炙把狗蛋往身边拉了拉,“到醉仙楼就安全了,张砚说他朋友在那儿当掌柜,应该能照应咱们。”
他们加快脚步,穿过两条巷子,终于看见醉仙楼的招牌——黑漆底,金字,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疼。楼前停着不少马车,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一派热闹景象。
“就是这儿了。”林炙松了口气,刚想进去,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拦住了。
“站住!你们找谁?”护院横着手,态度蛮横。
“我们找王掌柜,是张砚介绍来的。”林炙说明来意。
护院上下打量他们几眼,撇着嘴说:“王掌柜忙着呢,哪有空见你们这些穷酸?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我们真是张砚介绍的……”李墨想把张砚给的纸条拿出来,却被护院一把推开。
“少废话!再不走就不客气了!”护院说着,就来推林炙的烤炉,想把他们赶走。
林炙正想反抗,就听见楼里传来个声音:“怎么回事?吵什么?”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走出来,穿着锦缎马褂,手里把玩着串佛珠,正是醉仙楼的王掌柜。他看见林炙背着的烤炉,眼睛亮了亮:“你就是青石镇来的林小哥?”
“正是。”林炙连忙点头。
“张砚给我写信了,说你手艺好,想让我给你寻个活计。”王掌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他又瞪了护院一眼,“没长眼的东西,这是贵客,也敢拦?”
护院们连忙赔罪,灰溜溜地退到一边。林炙松了口气,刚想跟着王掌柜进去,就看见巷口那个跟踪的汉子正往这边张望,还悄悄往怀里揣了个东西——像是块令牌。
“王掌柜,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林炙压低声音。
王掌柜看出他有心事,把他们领到后院的僻静处:“怎么了?有人跟着你们?”
林炙点点头,把兵卒刁难、被人跟踪的事说了一遍。王掌柜听完,眉头皱成个疙瘩:“怕是冲着你来的。这京城不比乡下,随便一个兵卒,背后都可能有人撑腰。你亮了吴知府的腰牌,等于告诉所有人,你是他的人,那些跟吴知府不对付的,自然会来找麻烦。”
“那……我现在怎么办?”林炙有些慌了。他原以为进了城就安全了,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先在我这儿住下吧。”王掌柜沉吟片刻,“后厨正好缺个帮厨,你先顶着,每月给你三百文工钱,管吃住。等风头过了,再想开店的事。”他顿了顿,“至于跟踪的人,我让伙计去打听打听,看看是谁的手下。”
林炙连忙道谢。正说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吵架。王掌柜出去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回来时声音都发颤:“是……是锦衣卫的人!他们说要搜查,说有人举报咱们楼里藏了‘钦犯’!”
锦衣卫?林炙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冲着苏婉儿来的?还是因为那封布防图?
“你们快躲起来!”王掌柜指着墙角的柴房,“从柴房的暗道能去隔壁的绸缎铺,千万别出来!”
林炙拉着李墨和狗蛋就往柴房跑。刚钻进暗道,就听见前院传来踹门的声音,还有锦衣卫的呵斥声:“都给我站住!一个个查!谁要是敢藏人,格杀勿论!”
暗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林炙摸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块松动的砖——是出口。他刚想推开,就听见外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在城门口刁难他们的兵卒!
“大人,小的亲眼看见那三个人进了醉仙楼,肯定藏在里面!他们还亮了吴知府的腰牌,说不定跟苏侧妃的案子有关!”
苏侧妃?林炙的手猛地顿住。苏婉儿果然是太子侧妃!那封布防图,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搜!给我仔细搜!”另个声音厉声道,应该是锦衣卫的头目,“找到那三个人,还有他们带的东西,重重有赏!”
脚步声越来越近,己经到了绸缎铺的后门。林炙握紧怀里的布防图,又看了看身边的李墨和狗蛋,突然明白——他们己经卷入了一场天大的麻烦,想躲都躲不掉。
“从这儿走。”林炙推开暗门,示意李墨和狗蛋先出去,自己则断后。刚出去,就听见绸缎铺的掌柜惊叫:“你们是谁?怎么从这儿出来的?”
“别出声!”林炙捂住他的嘴,“锦衣卫在搜查,借你的铺子躲躲,事后必有重谢!”
掌柜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点头。林炙让李墨和狗蛋藏在货架后面,自己则趴在门缝上往外看——锦衣卫己经冲进了醉仙楼的后院,王掌柜正被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
“说!那三个人藏哪了?”锦衣卫头目用刀指着王掌柜的脖子。
王掌柜咬着牙,硬是没说。
林炙看得眼睛发红,刚想冲出去,就被李墨拉住了:“别冲动!出去就是送死!”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比锦衣卫的更急促。有人高喊:“太子殿下驾到!都给我住手!”
锦衣卫们顿时慌了,纷纷跪地行礼。林炙从门缝里看见,一个穿蟒袍的年轻人骑着马过来,面容俊朗,眼神却冷得像冰——是太子!
太子翻身下马,走到锦衣卫头目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威严:“谁让你们在这儿放肆的?不知道醉仙楼是本王的人开的吗?”
头目吓得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是……是有人举报这儿藏了钦犯……”
“钦犯?”太子冷笑一声,“本王看你们才像钦犯!都给我滚!”
锦衣卫们连滚带爬地走了。太子扶起王掌柜,又让人去叫大夫,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突然落在绸缎铺的门缝上——正好对上林炙的眼睛!
林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太子的眼神锐利得像刀,显然己经发现了他。
“里面的人,出来吧。”太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炙知道躲不掉了,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李墨和狗蛋也跟在后面,小脸吓得惨白。
太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炙怀里——那里鼓鼓囊囊的,正是苏婉儿给的那封布防图。
“你是谁?怀里藏的是什么?”太子的声音冷了几分。
林炙握紧怀里的布防图,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封信一旦暴露,不仅自己活不了,连苏婉儿和太子,都可能被牵连。
而远处的巷口,那个跟踪的汉子正躲在树后,悄悄举起了手里的弩箭,箭头对准的,正是林炙的后背。
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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